二百五十四章暗流
邱保国有点摸不到头脑:“我说啥了?”
谢安宁还是笑眯眯道:“河督、咱们,还有兵部、工部的规矩全废了,这话兄弟你刚刚说过便忘了?”
邱保国有些明白了:“致远兄是说……”
谢安宁点点头:“正是。没规矩不成方圆,存在了一两百年的做法肯定有其存在的道理。一上来自己扯根鸡腿便把桌子掀了叫大家谁也吃不成,就算是个三岁的娃娃尚且会嚎啕大哭,何况那位得罪的是大半个朝廷的大人们?哼,等着瞧吧。”
邱保国若有所思道:“致远兄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那位如日中天……”
“哈哈哈。”谢志远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愚兄跟你说个人,正统年间的王振公公,你肯定知道吧。当年的王公公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权倾一时大红大紫!如今的风评呢?”
邱保国接道:“毁誉参半吧。”
“哼。”谢安宁不屑地哼了一声,“愚兄且来猜上一猜罢。你说的毁,是因为瓦剌贡马生衅继而激土木堡之变导致天子蒙难、所谓的誉,是英宗复辟后立祠造像旌表追思,对不对?”
邱保国道:“没错。”
谢安宁淡然道:“辟疆兄如此说是只知其一尔。”
“愿闻其详,致远兄快说快说。”
谢志远将声音压低到细如蚊蚋:“嗯。英宗因土木堡之变先是受囚瓦剌、后又命悬南宫,多年来提心吊胆……这一切若真是皆由王公公所致,换做你我,还会给他立祠旌表么!”
“啊?我却没想到这一层!那……”邱保国不禁愕然。
“兄弟莫忘了,写史的那支笔是握在谁手里的!”谢志远的话音里带上了一丝狰狞,“木像迟早会朽烂、智化寺终究也会成为断壁残垣,但史书却会万古流传。这才多少年,王公公其人已是毁誉参半,愚兄敢担保,百十年后,这位王公公便是十恶不赦的大奸权阉!”
一席话说得邱保国冷汗冒了出来。
“还有宪宗朝的汪直、武宗时的刘瑾……得罪了文官集团的下场在那里明摆着呢。便是圣天子……武宗亲征鞑靼小王子应州一役,双方十万大军杀得昏天黑地,连天子都亲自上阵,回来高兴地说,‘朕手刃一敌’!你再看《武宗实录》里怎么写的?蒙古人死了十六个,明军阵亡五十二人!可能吗?死了十几个人就十年不敢犯边?打成一锅粥两边加一起死了不到七十人?两个村子械斗死的人都比这多,你想想吧!但白纸黑字还就是那么写的!”谢志远继续道,“你莫看这位如今风头无两,哼,岂不闻盈满则亏?刚刚兄弟你只提到了六部,六部算什么?愚兄说句不见外的话,这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嘿嘿。”
听到这话,刚刚有些明白的邱保国又陷入茫然:“致远兄说明白些,兄弟有些如坠五里雾中,似懂非懂呢。”
谢志远哂然道:“兄弟你可真够没心没肺的。前两天你还跟我抱怨镇江老家竟被收了五百多两的商税的事,当时我还说,愚兄海门的亲戚也被收了三百四十两海税。这才几天,这么快便忘了么?”
“我当然没忘啊……可是,这些都是私事,跟咱们聊的公事不搭界啊。”邱保国一时还是没醒过味儿来。
“怎么不搭界?这分明是一回事!”谢志远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怨毒,“‘有功名者其家免赋税劳役’是太祖爷的恩典!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明目张胆地败坏祖制?盐税、海税、田税、矿税、商税……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见钱眼开斯文扫地!国朝养士,就是这样养的吗!兄弟你算一下:二府二监五寺六部外加通政司御史台,这一通乱拳打下来,有几个大人能幸免?你想吧,大人们的出身不外两种,要么是世家子,要么是田舍郎,对吧?门阀世家产业殷实自不消说得;你我这般寒门子弟呢?三四代,四五代人勒着裤带从牙缝里给咱省出笔墨钱,就指望着咱们鱼跃龙门光宗耀祖,再不受那腌臜贱吏的窝囊气。这倒好,全被捅上一刀狠狠地放一把血!哼,论起得罪人的本事,前面那几位跟这位比,连提鞋都不配!”
闻言邱保国亦是出离愤怒,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笔账,迟早要算!”
谢志远接道:“当然要算!而且愚兄可以确定,这位必会遗臭万年。前面说的那几位确是跋扈了些,但哪个敢一竿子扫遍了满船的人?他们尚且为千夫所指,这位,哼,说不好会成为青史上首屈一指的权奸。看着吧,时候快到了……”
邱保国不由一愣:“啊?致远兄何出此言?”
谢志远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愚兄再跟你说个人,你也知道的,孟忠宽。”
邱保国眼神一亮:“致远兄说得是诚王府长史孟大人?”
谢志远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没说话。
邱保国能做到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郎中,自也长了副玲珑心肝,略一思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孟大人(孟梁卿,字忠宽)是吏部孟阁老(吏部尚书孟梁臣,字忠直)的族弟。当年我还以为孟阁老是为了避嫌才推荐孟大人去藩王府里当一辈子出不了头的差,还在一个劲儿地嗟叹人如其名既忠且直,致远兄这一点拨……谁知道,谁知道大人们下的却是如此一盘大棋!厉害,厉害,太厉害了!大人们就是大人们,云淡风轻便布了恁大一个局!我的天啊……”
说到这里,突然一惊,直愣愣地定睛望向谢志远:“致远兄,你的意思是说……”
谢志远同样直盯着邱保国的眼睛:“我什么也没说。”
邱保国忙道:“了然,了然!咱们哥儿俩是扯闲篇儿呢,啥都没说,谁都没说,哈哈哈。嗯,扯了半天闲篇儿肚子也饿了,致远兄看是在这里将就吃点,还是……”
“就这儿吧。大中午的忒热了,吃完了眯一会儿,我还得去趟刑部看个朋友。”
宫里又传出圣天子口谕叫诚王入宫陛见,这已是五天来的第四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