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轻舟提着灯一路疾走,终于在年代久远的石桥前驻足。她探头四处张望,见桥边无人,桥上亦是空荡荡的,便脱下鞋子提起衣角踩进河里。
深冬时节的河水冰凉刺骨,河面上浮着碎冰,寒意虫子似的直往皮肤里钻,冻得她牙齿打颤。
风晚躲在不远处的牌坊下,见百里轻舟弃灯而行,直奔着桥底下去,急忙跟上前。
松晏在河边驻足,见百里轻舟踩进冰冷的河中,不禁皱眉喊了一声“阿娘”,想要阻止,却又很快反应过来百里轻舟听不见。
于是他只好沉默下来,眼睁睁看着百里轻舟往水里走,夜里漆黑的河水渐渐没过她的小腿。
无星无月的漆黑夜色里,念河中河水微微涌动着,荡漾起黑色的波澜,这般看起来倒是与那死气沉沉的无妄海有几分相像。
河水寒意刺骨,百里轻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有半分退后的意图,而是执拗地踩着淤泥继续往桥底下走。
眼看着河水即将没过她的肩颈,一群白翅蓝尾的小鸟忽然跃出水面,扑扇着翅膀衔住她的衣裳将她往岸边拖去。
“菩提鸟?”松晏仔细端详着这些小鸟,神色讶异,“念河里居然有菩提鸟,那里头莫不是有佛住着?”
据他所知,菩提鸟所在之处,即为佛的居处。
沈万霄摇头,望着夜里黑沉沉的河水道:“里面应当是佛的尸骨。”
闻言,松晏呼吸不由一滞:“你是说,念河里是千年前天河里佛的尸骨?”
“嗯,当年佛死之后,血肉化成业火,白骨不知所踪,”沈万霄微微颔首,“众神找佛骨多年未果,没想到是藏在此处。”
九重天有一百七十二神灵,其中有三十三佛,但这三十三尊佛已不是真佛,他们都不够无情,不够无欲。
只有天河里的才是真正的佛,是天道亲自挑选的佛,他们的骨也才是真正的佛骨。可惜真佛已死,如今世间所谓的“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神。
听沈万霄这么一说,松晏忍不住叹气。他大抵能猜到诸神找佛骨作甚——人想成仙,仙想成神,神想成佛,从来如此。
他不大高兴地望向沈万霄,问:“你也想成佛么?”
沈万霄偏头望向他,一时无话。
片刻的安静过后,他听见沈万霄说:“若是可以,我宁愿做平凡百姓。”
“那还是算了吧,”松晏耸肩,一时嘴快将心里想的全都给抖了出来,“就你这臭脾气,要真做个平凡百姓,恐怕还没说几句话便被人打死了。”
沈万霄平静地转头,定定望着他:“之前你从未说过我脾气不好。”
松晏:
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眼神却格外明亮,像暗室里的一豆灯火:“那不是因为我多少有点怕你嘛,就没敢说。”
沈万霄有一阵子没接话。
松晏被他盯着,心里难免犯嘀咕,正欲开口转移话题,他忽然道:“我尽量。”
松晏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尽量什么?”
“尽量,”沈万霄多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平静的将后半句话说出口,“收敛脾气。”
松晏忍俊不禁,笑弯了眼:“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用不着收敛,毕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要真收敛脾气那你便不是你了,嗯”他沉吟片刻,注视着沈万霄道,“虽然他们都说你阴晴不定,暴躁易怒,但我觉得你脾气其实不算特别差,性格也还好,至少从没对我动过怒。”
语罢,松晏飞快地眨巴眼睛,揪着他的衣袖踮脚贴近他的耳朵,悄声说:“但要是以后你能放松一点,别总紧绷着脸,多和我说说心里话,别什么事都自己憋着就更好了!”
话一说完,松晏便松开手快速退开,抬头笑嘻嘻的望向沈万霄:“这是师父教我的。他说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有一只小妖怪,它会帮说话的人劝耳朵的主人,所以贴在耳朵旁边说的话往往都会成真。”
胡扯。
但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