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月,他就能回国了,叶蘅想念着那个人,希望时间能够快点走,他其实一点也没有伍尔德先生说得那么优秀,他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不求上进,放弃了更好的机会而留在国内,像是一头蠢笨的驴,拉也拉不回来。就算知道这么做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还是没办法割舍,怎么割舍得掉的呢?那么多年的喜欢和仰慕,都已经融入了血液和海马体了。除非有一天他的肉体都消亡,不复存在了,大概就能摆脱这种如顽疾一般的感情。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叶津渡,在离开国内的日子以来,在路上看见一个相似的背影,听到一句相似的笑声,或是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哪怕是在写论文,也想到了曾经对方取笑自己像个小老头的话。
想念叶津渡,已经成为了叶蘅的一种习惯。从他来到叶家的那一刻起,从他一直一直都在叶津渡身边长大,从未离开过起,他就已经不知道没有叶津渡在身边的生活该怎么办了。
那种陪伴并非是两个人需要时刻在一起,就算叶蘅想,那也是奢望,所以他只要能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好,能够知道他现在就算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人会又将他推离这个范围,他就觉得安全,甚至一辈子都这样也无所谓。
街外月色清高,酒馆里的弥漫着啤酒和烘烤土豆的香气,杯盘碰撞,微醺的绅士用标准的英音在讲一个隐晦的笑话。
“thgsbaseandvile,holdgnoantity,lovecantransposetofroanddignity:lovelooksnotwiththeeyes,butwithd……”
时筝在飞机上小声地读着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这是之后他上综艺需要表演的节目,那档综艺专门邀请演员通过声音去演绎经典,但是每个演员都是戴上面具,通过声音来猜人名,然后让观众打分。
前几期请的都是老戏骨,节目效果意外地好,打破了现在靠流量小生来挣收视率的普遍模式,但一旦节目火起来了,自然就有许多原本看不上的人想去蹭一波热度,然而节目组坚持着只做不生,就是畜生
s市依旧在下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整座城市像是笼罩在灰色的幕布当中,朦胧而昏暗。院子里月季和海棠凋了一地,香樟修竹摇曳,黑瓦低垂,骤而有风,带来一阵穿林打叶声,叶津渡陪老爷子打完了一套八卦拳,爷孙俩一起在半开放的小亭子里吃早饭,叶无行年近八十,头发斑白,但眼神镌利,背板挺直,行为动作利索而板正,甚至和叶津渡过了几招,兴致颇好,佣人沏了茶,是上好的大红袍,老爷子问了些最近的政策变动,叶津渡都一一作答,回答倒是没出纰漏,
用完早饭,坐了会,便听到佣人来通报,说是“盛医生来了”。
盛西铭是前几年开始接手叶无行的私人医生这一职,老爷子身体健康,就是年轻时打仗受了枪伤,伤了肺,一到天气转冷便会犯些旧疾,也没法根除,只能保养和调理。
原本叶无行的医生姓袁,从军中退下的,只可惜前两年去世了,医者不能自医,虽然他无数次救了老爷子的命,可最后却没从阎王那里救下自己,也怕是看淡了人世悲暖,没有子女,没有亲人,几乎一生都陪在了叶无行身边当“马上医生”,死的时候像是有预兆一样,把方子都写好,放在了一个红木盒子里,让管家转交,自己就先回了苏州老家,去世后的好几天,是那里的社会服务者想办法通知的叶无行,那位袁先生去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拳头,放在胸口,死人身体僵直,不易惊扰,等叶无行到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副水晶棺。
丧礼由叶家办的,尸体是叶无行亲手送进焚化炉的。
那只紧握的手直到推进焚化炉的前一刻,才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旁边的师傅对这个现象见怪不怪,送进炉子前复活的都有,何况只是动了动手。
一个什么小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沉重又清脆的击响,最后落到了叶无行的脚边。
——是一枚带着锈迹的子弹。
是十七岁的叶无行,打仗时中的子弹,那子弹打在肺里,当时又在一个破落的营地,队伍里的医生都不敢动手,只有袁家那从国外留洋回来,要靠行医救中国人的小少爷,推开了一众束手无策的老儒医,给叶无行动的手术。
行医救不了那些战场上马革裹尸的灵魂,却救了叶无行。
叶无行也是从那个时候,对这个看起来文弱又沉默的贵少爷改了态度。这一来一去,便是六十多年的春秋,这么快,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也算是对得起那么多年的战友情谊。
盛西铭对袁先生留下的药方不敢提出质疑,比起那位,他是真的才疏学浅,只是在原来方子的基础上稍作了时令的调配。
那位袁先生想的周到,药方写了几十来副,都是根据老爷子会犯的毛病写的,还分别标注了剂量和禁忌,让盛西铭压力骤然减轻。
最后只是日常嘱咐了几句,老爷子无甚在意的摆摆手,说道:“年纪大了,这些毛病都要跟着我进棺材的,倒是辛苦盛家小子了,日日来摸脉,看我这个糟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