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走到了江城地界。过了江城,就是安国的许城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样,每个人都尽情享受着这最后的半分安宁。
任如意走在小镇的街道上,悄悄在街角留下了朱衣卫的记号,又在街边的小摊走走停停。突然,她眸光一闪,却仍是平静地转过身来,只是右手紧紧拉住了旁边男人的胳膊。
萧十一郎被她拽得生疼,笑道:“怎么了?”
任如意也不答话,就像一对亲密的夫妻一样,揽着他的手走在街市上。待到人群的喧嚣已经散去,她才幽幽叹了口气,道:“真不甘心。”
萧十一郎道:“有何不甘心的?”
任如意道:“我的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但仍然察觉不到你鬼魅般的轻功。习武之人,知道人外有人的时候总是不好受的,无论那人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萧十一郎笑道:“术业有专攻,我需要逃跑的时候太多了,轻功才慢慢练起来的。你暗杀的本事,岂不是也远远超过我?”
任如意摇头道:“男人都是惯会骗人的,你的内力那样深厚,真对上手来也未必会输了我。”
她嘴里说着令人飘飘欲仙的甜蜜之语,萧十一郎却面色不改,道:“怎么最近又转了路子。”
任如意莞尔:“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那你吃这套吗?”
他们坐在路边的茶摊上,萧十一郎尝了一口当地的擂茶,露出怪异的表情。
任如意问道:“怎么了,可是这个不对你的胃口?”
萧十一郎道:“我倒是不讨厌这个……只是头一次喝这么甜的茶。茶虽然没有酒那样的辛辣,也大多是苦楚的,仿佛只有这样的滋味才能叫人清醒过来。可偏偏这里的人爱这样滋味的茶,或许是他们本来的日子就过得很苦了,没有一丝甜味儿。”
任如意默默地听着,啜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
萧十一郎又道:“至于生孩子这件事儿,我觉得你也不用着急。女子生产是大事,至少需要两年的光景,只是要有清静的宅院防着街坊闲聊,万一有仇家追杀,还要备好护卫。”
任如意骤然反问道:“那你呢,你打算怎么阻止割鹿刀落到安国人手里?”
萧十一郎微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任如意笑起来:“你这个人,对别人的事情头头是道,自己的事情却一问三不知。”
萧十一郎也笑起来:“我一向行事,都是这样漫不经心、随心所欲。不过,我也活到现在了不是?实在不行,我就去挑战一下安国的国库,彻底落实一下第一大盗的名声。”
任如意道:“是吗?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愿不愿意和我生孩子。”
萧十一郎笑而不语,良久才道:“昨夜我和你说了那么多的故事,你可愿意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任如意欣然同意,他们又离开茶摊慢慢地走着。
“我五岁时,就被选去做了白雀。那会儿我刚买了一只小糖人,那个绯衣使让人把我拎走了,我哭着要糖人,可她当着我的面,一脚把糖人全踩碎了,然后打了我六十一记杀威棒。六十一记,那会儿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削掉她六十一片肉,一刀不少。”
“朱衣卫的日子不好过,我从白雀一步步升上来,儿时的同伴十之八九都已经死了。就算后来升到了紫衣使,只要任务失败,一样会被罚去冰泉里受刑,每回这样子时候,娘娘就会找个借口发火,把我传到她的青镜殿去罚跪,实则把院门一关,拉我一起喝酒,逗她生的二皇子玩。我还记得她教二皇子背古诗: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
“我之前有个徒弟,叫鹫儿,和你认识的那个灵鹫是一个字。刚开始的时候,他才那么一个小孩,后来都长得比我还高了。”
……
“后来我躺在寿州的床上,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那个绯衣使。可是她早死了,死在三十岁的临门一脚。朱衣卫的女子大多活不到三十岁。”
萧十一郎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多说一句话。
驿馆已经近在眼前,任如意也终于说完了她想说的,喝了好几口水,才瞪着萧十一郎道:“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萧十一郎道:“我没有参与你的过去,只能用沉默静静地陪伴着你。不过,我还是有想说的一句话:你已经不是朱衣卫了,活个八九十岁也是不成问题的,直到你变成个白发苍苍、牙齿脱落的老婆婆。“
这话听上去很不客气,任如意却展颜笑了,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里:“那就承你吉言了。”
萧十一郎也紧紧地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