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趣或许是浅薄好感的源泉,但心疼绝对不是,正是因为他在意齐燕白,所以才会对那些已经过去的一切依旧抱有抵触之心。陆文玉一想也是,陆野虽然情感经历不怎么样,但他是个对感情相当认真的人,不会因为一点零星的好感就胡乱撩人。“那你等什么呢?”陆文玉纳闷道。陆野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个会摆架子的人,也不在乎在感情里是否处于弱势,更无所谓到底谁先表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却显得有些出奇地谨慎,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绊着他的脚步,促使他再“想一想”。齐燕白很好,非常好,但或许是曾经两段草率的感情生活确实给陆野造成了影响,他总是觉得和齐燕白之间似乎还差了点什么。或许是一个契机,也或许是更深的了解。“我也不知道。”陆野说:“再等等吧,反正感情的事儿也急不来。”最近市里扫黄打非,陆野晚上还得值班,于是从陆文玉那出来之后,就径直回了分局。他回去的时候正好是晚上的交班时间,治安大队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泡面香气,陆野踩着满地的香辣牛肉味进了屋,刚想跟齐刷刷抬头的同事们打声招呼,就听屋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陆野:“……”大家共事这么久,陆野很清楚自己是没这种魅力的一般情况下,这种起哄声的源头就只有一个,他顺势回过头,果不其然在身后看见了刚从会客室走过来的齐燕白。他臂弯里搭着一件大衣外套,左耳上挂着一只运动耳机,志愿者的工牌坠在胸口,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轻轻摇晃着。“燕白?”陆野笑着跟他打了招呼,说道:“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是又有活儿要干了?”齐燕白自从成了社会志愿者之后,一周总要来警局报道个两三次,时间长了,连门卫大爷都脸熟他了,见到就直接放行,连个电话都不用往办公室打。“是啊,局里给我打电话,说是想让我帮忙画个诈骗犯。”齐燕白说:“我正好有空,就顺路过来帮个忙不过现在已经忙完了,正准备回家。”“确实是顺路。”屋里有人幽幽地插嘴道:“顺路给某棵吃不上饭的小白菜送爱心晚餐。”自从齐燕白搬到对门之后,陆野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治安大队原本都是一群靠外卖和泡面过日子的大老粗,现在冷不丁出了陆野这么个被人浇灌的叛徒,简直吸引了大片仇恨。齐燕白脸皮薄,还不太能应付这种打趣,闻言话音一滞,耳根当时就漫上一点薄红。陆野见状直接伸长胳膊把他拦在自己身后,自己上前一步,替他挡住了那些目光。“少得了便宜卖乖啊。”陆野看了一眼自己工位上的保温盒,然后神态自若地收回目光,笑着骂道:“有种下次别给人打电话来帮忙,有这功夫人家在家舒舒服服看会儿电视不好吗。”同事本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开个玩笑,见状跟陆野笑着拌了几句嘴,又很快缩回了电脑后面,继续嗦面去了。倒是齐燕白很喜欢陆野挡在他面前的感觉,也享受这种近乎偏心的在意,他盯着陆野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陆野转过身来,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没关系,他们就是开个玩笑。”齐燕白适时地打了个圆场,又问道:“你今晚要值班吗?”“嗯,得一宿了。”陆野说着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齐燕白,说道:“这是我姐给咱俩的山货,你顺路带回去吧,想吃什么就直接拿,不用问我。”齐燕白接过袋子,乖乖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齐燕白说:“明天上午我还有课。”“好。”陆野说:“回去路上慢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齐燕白说了声知道了,然后冲着陆野笑了笑,又礼貌地跟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挨个打了招呼,这才捞起自己的大衣,准备离开。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忽然又被陆野叫住,他转过身朝陆野看去,不出意外地看见对方从桌上拿起一个精巧的小机械摆件,正在好奇地打量着。“燕白。”陆野问:“这是你放的?闹钟吗?”那个金属摆件做工精巧,前后盖板雕着半镂空的花纹,极细的金属钢针一点点向前滑动着,里面精细的机括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正一下下地发出秒表似的咔哒声。齐燕白的目光在它身上流连了一会儿,确认了它在好好地工作着,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对。”他说:“是个小礼物。”“野哥,你今天心情不好?”不得不说,齐燕白的礼物送得确实很合时机。临近年关,陆野的工作也随之忙了起来,不但要应付骤然增加的警情,还要应付各类年终总结和述职报告。他出门的频率骤然增多,工作时间也像是被无限拉长,总是早出晚归地泡在局里,整日让人摸不到人影。分局办公室里每天人来人往,总是充斥着琐碎而凌乱的嘈杂人声,大摞大摞的报告和总结书被人翻得哗哗作响,李志文训人的频率也在直线上升,期间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把这一点方寸之地圈得格外忙碌。陆野每天陷在数不清的报告里长吁短叹,听着耳边咔哒咔哒的金属秒针声,总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进入了什么死循环,每天睁开眼睛就要面对堆山码海的工作,别说跟陆文玉的饭局被一拖再拖,就是连住在对门的齐燕白,陆野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在治安知识商户科普中跟他见上几面。新城东区产业结构特殊,一到节假日就是高危风险期,培训街那边车多人多孩子多,因为早年间出过孩子失踪的恶性案件,所以每到大假之前,市分局总得走街串巷地去进行安全工作宣传,耳提面命地告诫各家培训机构注意安全问题。陆野今年才调回来,对辖区内工作不算熟悉,李志文有心让他多跑跑,干脆就把巡逻宣传的工作整个交给了他们组去办。“今天下午二组没事儿的话,记得去西区转一圈。”李志文敲了敲陆野的桌子,吩咐道:“培训街也快放假了,得把儿童出行安全通知书给他们发一下。”陆野闻言从一摞报告里抬起头,头晕眼花地捏了捏鼻梁,问道:“这么快就要放假了?不是还有十来天吗。”“防患于未然嘛。”李志文拧开保温杯,一边嘬了口滚烫的茶水,一边舒服地叹息一声,补充道:“反正那边你也熟要是实在跑不过来,就跟齐老师说一声,让他帮个忙通知一下周边商户。”“怎么又是我去啊。”陆野顿时乐了,揶揄道:“师父,你不是有他电话吗?”“我说跟你说能一样吗?”李志文施施然白了他一眼,说道:“我都是老帮菜了,没什么吸引力了。”李志文这条老狐狸,颇知道什么叫“物尽其用”。齐燕白是社会志愿者,他自己不好意思三番两次去麻烦人家,就干脆回回都把这事儿丢给陆野,让陆野去薅这只羊毛。而齐燕白也确实吃这一套,不管什么事儿,只要陆野开口,他几乎没有不答应的,有空的时候帮忙,没空的时候也会抽点空出来帮忙。但齐老师是个面和心软好说话的,陆野可不是,他显然不打算跟李志文“同流合污”,闻言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羊也不能逮一只薅啊,师父。”陆野说着捻了捻指尖,说道:“人家齐老师也有本职工作呢。”李志文心说这小兔崽子还没怎么样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妥协道:“……行行行,年底评优的时候,我给齐老师申请一下优秀志愿者,这总行了吧。”陆野替齐燕白要够了福利,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原地伸了个懒腰,捞起执勤外套往培训街去了。下午三点整,正是上课的时间,培训中心一楼大厅里安安静静,只有零星几个家长在咨询课程。齐燕白他们培训中心放假时间晚,是安全宣传的重点单位,陆野三不五时就得去送一次宣传单,连前台小姑娘都对他眼熟了。说来也巧,齐燕白只负责教学工作,平时的上班时间飘忽不定,什么时候有课什么时候才会待在学校,但陆野不管什么时候去,总能在培训中心撞上他,三次里有两次半都是他接待的,剩下半次还是因为齐老师正在上课,所以抽不开身出来跟他说话。陆野进门的时候,前台姑娘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是他来了,习以为常见地先给齐燕白发了消息,然后朝陆野打了招呼,笑着说道:“齐老师还在楼上呢,他刚刚下课,应该一会儿就下来了。”“嗯,不着急。”陆野把手里带着的一沓宣传单放在前台上,嘱咐道:“这个是今年的安全通知书,快过年了,你们开会的时候多强调一下安全问题,上学放学多给家长宣传一下安全知识。”培训街的商户时常接到这种通知,前台姑娘闻言探着头看了看,然后熟门熟路地把宣传单理好,替换掉了前台书架上的宣传广告。她动作麻利,理完宣传单也就花了两三分钟,按理说这个时间足够齐燕白下楼,但陆野在楼下略等了一会儿,也还是没见到齐燕白的踪影。“齐老师今天有别的事忙吗?”陆野忍不住问道。陆野这段时间工作忙,早出晚归的不怎么回家,也就偶尔路过培训中心的时候能停下来说两句话。齐燕白也知道这个,所以除了正在上课时之外,几乎从来不叫他等。前台姑娘似乎也有点纳闷,忍不住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嘟囔道:“没有啊,应该已经下课了来着。”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柜台下拿出手机,问道:“要不,我给齐老师打个电话问问看?”“不用了。”陆野拦住了她,说道:“我自己上去吧,跟他说几句工作上的事儿就走了。”他时常过来,又是分局民警,前台就也没拦他,给他指了方向,让他自己去找齐燕白了。陆野来过几次,知道齐燕白的办公室在哪,他轻车熟路地拐上楼梯,避开还在上课的教室,刚走到齐燕白办公室门口,就看见虚掩的房门里除了齐燕白之外,还有个很陌生的年轻女孩。“……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那年轻姑娘站在齐燕白对面,笑眯眯的,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又大方。她手里拿着一张粉色信封,双手递到齐燕白面前,大大方方地说:“齐老师,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但是如果你没有女朋友的话,要不要和我相处一下试试看?”陆野:“……”陆野也没想到他上来会撞上这么一幕,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想偷看齐燕白的隐私,有心想避开这个表白现场,但不知道为什么脚下就是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他的眼神落在女生手里那封薄薄的粉色信封上,忽然打心眼里涌上一股微妙的焦躁,不算厉害,但丝丝缕缕的,相当磨人。但好在齐燕白的回答给出得很快,他似乎短暂地愣了一瞬,但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节奏,礼貌地冲那女孩笑了笑,婉拒了她的好意。“抱歉。”齐燕白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中夹杂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陆野焦躁而别扭的心情刚被这句回答安抚大半,紧接着就听见那女声纳闷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呢?齐老师有喜欢的人了吗?”门外的陆野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个问题吊住了,他下意识顺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可惜齐燕白站的角度太刁钻,他很难看到对方的表情。“……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但令陆野遗憾的是,齐燕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轻轻笑了笑,说道:“但是这位家长,爱本身不应该是妥协来的,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那女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见齐燕白态度坚决,于是也没过多纠缠,只是点了点头,遗憾地说了句打扰了。齐燕白对她笑了笑,礼貌地走过来准备替她开门,结果门一拉开却看见了陆野,登时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那女生自己好像也没发现外面还站了个人,见状登时脸色一红,连句拜拜都没好意思跟齐燕白说,就飞速地穿过两人中间,顺着走廊跑远了。“野哥?”齐燕白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走廊尽头一飘,紧接着又移回来,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一会儿了。”陆野抱着胳膊,也不进屋,就斜靠在门框上,冲他笑了笑,说道:“我看你有客人,就没敢敲门。”他笑是笑着,神态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齐燕白却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凉丝丝的,怎么听怎么带着一点微妙的别扭。齐燕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这点异常,不由得纳闷地看了他一眼。“野哥,你今天心情不好?”齐燕白问。陆野:“……”“算是得到了。”陆野当然觉得心里别扭,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别扭的立场。他和齐燕白确实在以一种轻微越线的方式相处,但他们俩既没有确定关系,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所以无论齐燕白被什么人表白,好像陆野也只有看着的份。人总是偏好安逸的,当长久地处于舒适区里的时候,似乎就很容易沉溺在习惯里,很难注意到习惯之外的东西。陆野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跟齐燕白以这种不清不楚的模式相处,也是直到刚刚才反应过来,齐老师年轻帅气脾气好,除了是个被孩子们喜爱的明星老师之外,也是适龄青年男女里的优质股。他跟陆野之间的关系是有点暧昧,但齐燕白自己又没谈过恋爱,他对亲密关系中的所有分寸拿捏和相处经验都是空白的,所以在真正确定他喜欢什么性别,喜欢谁之前,无论是什么人跟他表白,似乎也都在情理之中。这个概念像跟针似地,轻而易举地戳破了某种模糊而朦胧的膜,陆野心头一跳,刚才那种微妙的别扭忽然就变得明显起来,转瞬间就化作了某种更加明显的东西。他说“生气”也不至于,说“不满”也犯不上,只是好像猛然间产生了一点危机感,心头发酸的同时,也发现他印象里那种“心照不宣”其实并不稳固。齐燕白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任何人看上,也可以随时随地接受任何人的爱意。陆野不是个小气的人,更不会为了没立场的事阴阳怪气地闹脾气,但他或多或少被这种动摇的情绪影响了一点,连带着说话间也无意识地泄露出了一点占有欲。“没有心情不好。”陆野半垂着眼笑了笑,说道:“就是忽然发现,齐老师原来这么受欢迎。”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别说齐燕白,连陆野自己也嗅到了话茬里的酸意。那种微妙的别扭心态在这儿一瞬间忽然有了答案,陆野的视线跟齐燕白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心里极轻地停跳了一拍,恍然间冒出了个近乎突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