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督主……”
彻夜守着的岑衍面露担忧,端着药碗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他急切却又尽可能轻柔地试图将溺入梦魇中的人给唤醒。
沉香木雕花的阔床边,轻纱遮掩,朦胧中依稀能看见其中一个侧身躺卧的影子。
纱帐之后,云卿安闭着眼睛,眉头却是紧皱,连唇色也都是破碎的病色,而黑发之下是被冷汗润湿的孤枕。
被困住了,锁住了。
岑衍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替他擦拭着额头,又细心地将云卿安那紧攥着被褥已发了青的手抚开,酸涩在这一刻几乎都要溢出了喉腔。
自长跪不起终不省人事后,云卿安被送回来时便已是这般了。他从关外回宫里时自是吃了药的,可断药这么长时间留下的害处也一并显现了出来,非但依赖没有摆脱,连病发也来得越发气势汹汹。
都说人命如草芥,在软泥里扎了根,在坚土里存了肥,也就只剩这么的几根干巴巴蔫茎叶子留在外头充作排面,却没能立得住场子,是被野狗衔去或被尘土吞噬,皆由不得。分明行不到尽头,迈过一个又一个的坎,意义又能有几何?可总归是捱过去了才好,哪怕是图一个念想,一个惦记。
他撩起眼皮淡瞧岑衍一眼,抬脚匆匆往屏风后边走去了,在开口时声音竟是带了几丝疲惫,几丝柔和,“咱家就是特意来,看看卿安。”
他那苍白的脸上被描上了几笔血色,琉璃淡眸里的是害怕是无助是泬寥。
不知在此时告知是否合适,又恐过后耽搁。
可云卿安很努力地回想起司马厝的声音,回想起当时并不坦然的窥视,回想起那被他封藏好的曾有温存。
岑衍依言,在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下松了口气。
魏玠肃望他良久,沉吟着开口道:“所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算太坏。”
“为父带你在身边,送你去内书堂念书,派人教你行事规矩,指望个什么你又不是不懂。抱死守枯,成疾而摧。这么多年来都好好的,怎地如今就乱了分寸?”
“义父……”云卿安轻睁开眼,模糊中看到的一切都像是被晕染开的不真切,可魏玠这个人本身却是极为真切的。
莫怨莫怪,无悲无喜焉知就能拂散往来。
阿姐那断断续续的歌谣晃啊晃,晃到了百八十里之外,又落到水河里散成了千滴万滴,接着又被那卷过舔血刀尖的罡风搅没了,不可触碰找寻的水汽从此便不知所安,同他一样。
主将凯旋主动把军功都归让到监军身上的,这属实是大乾开国以来的头一回。
“咿呀”的一声,是门被倏地推开了。来人既无通报,也无叩响。
在那场挥之不去的陈年梦魇中,族灭家破,痛似乎是会喘气的,甚至还把人胸腔里头的一点点生气都给攫取榨干。
“军功难立,立则功大。多言宦官监军不成气候,不是遇敌时则拥精卒自卫,战胜时则纵部下抢功。”魏玠缓缓笑道,“今儿出了个例外,也好挫一挫那些长舌根的气势,司马也算是有点识数,卿安,你该得赏了。为父与有荣焉。”
使人战栗的冰冷爬满云卿安周身,他看不见路了,却被推着走,被抽离,被肆卷。
“起来吧。”魏玠身上裹着一件繁绣披风,斑白的脸颊沾了霜,不见了之前的愠色,在左右两旁并无其他小太监搀着侍奉,他是自己一个人提着灯来此的。
宛若是坠下了,不知所处何地何时,观感中的一切都像是被断断续续拼凑而出的。音符奏残乐,往冬画不全。
“勿多思多想,往时再难也都能咬牙撑过去,有为父记挂着,终可无恙。好好休息,眠则无虞。”魏玠临到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云卿安已经重新躺下了,他的身影在纱帐之后看不清晰,却让魏玠生出一种寂寥的感觉。
“云督,阮小主那边传有消息……”岑衍将门和窗都牢牢掩上了,迈着轻飘飘的碎步走过来弯身试探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