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他还不是皇上,只是在先皇眼皮子底下安分守己当着个窝囊废王爷。
朔北司马霆,天衝帝的左膀右臂,多年过去余威仍在。
动乱乍起时,那位身如磐石,声若洪钟的中年将领,手持深黑色蛟身纹路枪,以雷霆之势直捣黄龙把敌将如破麻袋般挑下马,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胆战心惊的李延瞻救下。
可李延瞻分明记得,那人看他的眼神,着实不像是在看一个王爷!
“王爷无事还是莫出京都的好,外边不太平。”他道。
李延瞻唯唯诺诺应是,私底下却狠狠对着那道挺拔如剑的背影啐了口唾沫,觉得司马霆这绝对就是在明里暗里嘲讽他无用添乱。
酒意顿时散了大半,思绪渐渐回笼。
李延瞻艰难地从司马霆留下的余威中挣脱出来,不知不觉间背后已渗出了一层冷汗,他清醒了些许终有所顾忌,却仍怨气难平。
今日司马厝胆敢当着他的面亲手射杀金线豹,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当真与其父亲如出一辙的令人生厌。
可明明他才是君。
李延瞻思索一阵,方沉吟着折中道:“先给朕起来。”
“末将不敢,但请责罚。”司马厝未动分毫。
如同死灰。
却偏偏有股恼人风阴魂不散,非要将这土灰吹得复燃,搅得不得安生。
“侯爷又何必如此,陛下自会赏罚分明。”云卿安弯眸浅笑,不痛不痒道,“侯爷千里迢迢而来,何不先落座?当回灯重开宴,把酒诉衷情,君臣共乐才是。”
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边说着边踏过那方狼藉污秽地,还不惜纡尊降贵地上前俯身,装模作样地伸手过去要搀扶起司马厝。
“再者,此番若是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给人落下了陛下苛待将臣的话头,倒平白显得陛下不仁厚了。”云卿安一针见血道。
这既是对在场之人的警告,亦是对元璟帝不轻不重的提醒。
偏偏坏人是他,假惺惺当好人的也是他,现下只轻飘飘三言两语就想将此事翻篇揭过,虚伪至极。
司马厝冷笑,低着头时又恰好能看到朝他走来的那双黑色鎏金边尖头皂靴。
他恨透了这双靴子,更恨透了这个人。
当那双冰凉不带有一丝温度的手落在他身上时,他抬头狠戾瞪着那人,同样不带一丝温度地咬牙挤出一个字。
“滚。”
流动的风都停滞了半瞬。
“倒也是,咱家考虑欠周了。”云卿安似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自如地收回了手,低头抽出绢帛细细擦拭,恭谦道,“咱家这等宦奴的手不干不净,唯恐污了侯爷。”
“云督休要胡说!”
李延瞻不乐意了,愤懑道,“云督是在朕跟前伺候的。怎么,朕受得的你司马厝受不得,莫非你比朕还尊贵不成?”
“末将并无此意。”司马厝死死盯着眼前垂下的一小截龙袍,双目刺刺的钝痛。
李延瞻冷哼一声,干脆就随他跪着。
“无妨。今日天色已晚,侯爷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当早些回去休息才是,功过还且容后再议,陛芐体恤定是不会多做怪罪。”
云卿安目光落在司马厝的右后肩膀伤重处停顿了几秒,脸色稍变。
伤成这样还一声不吭强撑着拉开玄铁重弓,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皮糙肉厚不知痛楚。
真够能忍的。
“听见没有,还不给朕退下!”李延瞻早已魂不守舍,饮酒作乐的兴致荡然无存,厌恶烦倦得像是在赶走一只扰人的苍蝇,“这酒不喝了,散席,扶朕下去。”
宫人应声上前侍奉,搀着元璟帝缓缓起身。附小做低的奴婢留下来窸窸窣窣地收拾残局。
众官员朝司马厝的后背落下意味不明的眼神,或叹或惜地亦纷纷准备抽身离开。
恐怕只云督能为他说上几句话,不然,唉……他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陛下还请留步!司马有事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