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荆西将领不耐烦,复又催促,“大都督,还在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只燃着火焰的弓箭从城墙上直直射下来,堪堪落在公主的裙摆,火苗如蛇吐杏子,很快攀上了她的裘披。
李意如微微一凝,玉手轻抬,解开着火的狐裘甩在了地上。
寒风吹得她裙踞蹁跹,单薄的青影直欲乘风而去。
李意如明白了,原来楚郢要的是宁王的命。她在吐蕃多年,零零碎碎听得懂一些词,这个宁王,便经常在伊川的大议会上被人咬牙切齿地提及,看样子楚郢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败仗。
楚郢放下弓,又从左右接过了燃火箭。
“大都督,请上前来!记住,缓步行之,否则公主性命难保。”
“阿叔!不可!”大都督右方传来一句稚声惊呼,副将的狐裘翻起一角,竟从里边钻出个未足十岁的孩子,稚嫩的面孔上盛满担忧,他昂着脑袋,低声说道:“阿叔,别去。”
大都督手下一顿,垂首温声说道,“他的箭射不中你阿叔的,遂儿尽可放心,看阿叔把你母亲带回来,咱们一同回长安去。”
副将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孩子紧抿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大都督催马向前。
风雪好像突然停了,否则单骑的蹄声怎会如此清晰?一下一下,很慢、很慢。
她听见金箭破空而来,而后被长枪狠狠抵开的铮然声。
她听见兵刃没入血肉,而后马儿哀痛的嘶鸣声。
她听见大魏兵将所穿的玄铁青靴猛地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在虚无里加快了脚步,可楚郢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听见青靴稳稳地踏了三步,城墙上便有二十支火箭同时劲射而来,来人纵身挥戟,一阵衣玦冷甲翻飞的声音后,箭支参差不齐地落在地面上。
她听见魏将群情激奋,怒骂楚郢卑鄙无耻。可墙头的箭不曾停歇,青靴的脚步声变得凌乱、变得无法再向前。
她抬腿,一只箭偏在了她的前方,她堪堪行了半步又绊倒在地,额头磕了好大一个青包,李意如咬着牙,再次爬了起来。
“李宣宁!别动,我过来接你。”
宣宁?很久都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这是她的封号,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荣耀。自来了荆西,她便失去了这些,再无人会喊她宣宁。
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荆西夫人,是楚郢的一件物什,是荆西兵将的战利品,是吐蕃王的禁脔。
他的声音很年轻,也有些熟悉,从前阿兄麾下有这样一员猛将么?她想不起来了。
可她知道,大魏不能没有他。
她不能让楚郢如愿。
地上大概已经插满箭了吧,以至于她俯下身子随手就摸到了一支。它也是用阿兄送来的铁器铸成的么?如此锋利,只是轻轻抚过箭尖,白嫩的指尖轻易就破开了口子。
这样的话,应该也不会太疼吧。
“李宣宁!”他喊了三声宣宁,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激愤,最后一句“不要”甚至扯出些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好像比她还要痛,究竟是谁啊,会不会她从前在长安时的簇拥者?
可那时她身边那些纨绔少年,有哪个能有大都督这样的本领?
尤其是那个萧且随,不学无术的幽州质子,每日没个正形,说自己得了好马儿,日日缠着她去乐游原玩耍,结果等她真的答应,他却刚上马就脱了蹬,莫名其妙把腿都摔折了,那雪白的马儿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她暂养。
鲜血淋漓地从心口潺涌,她再支撑不住身体,失重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