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安静衬得雨声更清晰,滴滴答答仿佛催命的丧钟声。漆黑的天色像座铁笼一样笼罩住大地,天被捅了个口子般不知停歇地往地下灌水,人如笼中困兽,无力地祈祷着。
宁清站在顶楼,眺望背靠大山,被淹没成一片海的工厂,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她猛地回头,夜色中的大山像是要吞噬人的巨口。
不对!工厂临山,站在这里躲得过水漫上来,万一山洪冲下来,怎么办!
众人隐隐约约听到一股闷响,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类似爆炸的声响,山洪裹挟着落石直直地朝着他们冲来!
宁清拉着没回过神来仍站着的桂姨,妄图飞奔下楼梯!
太晚了!山洪已经冲了过来。宁清在昏迷前耳边最后回响的是人群短促又惊恐的哀嚎声。
有那么一秒,她想的是,原来人生没有走马灯啊。
※
在看到周炀的时候,宁清是有些开心的,她甚至缺心眼地在想,人生还是有走马灯的。
走马灯里的周炀穿着白大褂,眉目间可见倦色,胡茬也露了青,但眼波流转,依旧是那么温和良善。他离她是那么近,比梦里还近,他俯身看着她,她甚至能清晰看到他的睫毛,眼角的皮肤纹理。
谢谢你啊,老天,让她又见到了他。
她伸出手去戳了戳周炀的脸。
不对,是温热的。她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破皮的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救了。
周炀没有计较她的戳脸行为,只俯身和煦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清的神志归位,想起了昏迷前的恐怖场景。铺天盖地的山洪冲袭而来,她还记得那满是泥土味的泥浆灌进嘴里的窒息。
劫后余生的喜悦不过数秒,她环顾四周病床上的面孔,发现并没有桂姨。她连周炀的问话都没听清,只急切地道:“桂姨呢?”
周炀抱歉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桂姨是谁。伤者都在这边医院,你好些了,我再带你去寻人。”
“有人没了吗?”
周炀抿嘴,点了点头。
宁清用手支起身体,坐直身子要下床。
如果不是因为她去找她,她要带着桂姨去高处躲避,也许桂姨待在原地也不会受伤。她一向倒霉,自己遭遇叵测就算了,还连累得桂姨也遭殃。万一,万一桂姨没了。
这些日子以来数次涉险,她早已习惯了生活捅的闷刀子,她告诉自己没事的,弄不死她她就继续赖活着。这次也一样,她迅速收敛了急切,不想露怯,强迫自己镇定,可她的手又开始发抖,不是疼痛,是恐惧。
周炀见她如此模样,也不再劝她,带着她去病房里寻人。
看到桂姨的那刻,宁清几乎脱力,重量全依靠在了周炀身上。她转过头,仰着脸看周炀,向他确认。
“她,没事吧?”
那是什么眼神呢,是又期待又恐惧,是失去庇佑的离群孤鸟,望着人类的眼神。她在请周炀宣判,是她罪大恶极连累桂姨,还是她被上天宽恕放她一马。
周炀笑笑,安慰道:“这里的都是伤员。她只是手臂骨折加脑震荡,需要休养。”
宁清听了周炀的话,一直紧绷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怪异又难看。恢复了正常的宁清惊觉两人之间的近距离,逼自己站直了身子,离了他的搀扶。
“麻烦你了,我有些急昏头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周炀将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指了指她的头,道:“你的手和脑袋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你好好养着。”
她摸了摸头上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的纱布,嘀咕了句:“我感觉我好得很,都是些皮外伤。”
周炀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现在怎么这么爱逞能了。我跟着医疗救援队过来帮忙,看到你被直愣愣抬出来的时候,我也快吓傻了。好好养伤。”
宁清点点头,笑望着周炀,周炀也笑着回望。
她明明很高兴,鼻子却酸得想掉眼泪,原来活着这么好啊,还能看到他。真好啊,劫后余生,重要的人都好好的。
远处有医务人员在呼唤着周炀,周炀应了声,急匆匆跟宁清告别,飞速前去参与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