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昭戎还是那么镇定。
若非他在听到穆青耳语的那一瞬手指狠颤了一下,我便以为他当真还有办法。
我盯着他蜷起来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只手缩进了裘衣里方才抬起眼,平静地和他对上视线。
陆昭戎朝我扬了一瞬的浅笑。
很温柔。
我垂眸回了一笑,转身朝城楼方向去。
越高的地方风声越大,这个时间的城楼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朝城外刮起了大风,雨也扑得更大,尽量给敌人一个不能出行的错觉。
大概黄昏的时候,城内终于安顿下来,雨粒也收得小了些。
我在风里吹了一下午的身体很不舒服,很冷,也不知昭戎受不受得住。站在斑驳的城墙边朝下看,沈桑从主道上打马而过。
清冽的一声驭马音,各家各户的男儿郎排着队去领米面,老弱妇孺被护送出城,慷慨激昂的劝说之言便震耳欲聋。
偌大的雨幕里冒着雨到处跑,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挥舞着手臂,面红耳赤地讲着慷慨陈词。梅先生在一处发放粮食的据点里记录名册,眉眼间全是锋利的坚决。
我忽然觉得我的内心是如此贫瘠,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可燃起的情绪落点,如此……空洞。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少年郎,热血上头的壮年人,沉默寡言却又无声支持的老者,竟连门缝处露出的眼睛,也涌动着疯狂的希冀。
沈桑小丫头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上裹着挡雨的披风,手里高举着剑,嗓音隐隐约约顺着风传过来。
我深嗅了一瞬——满城澎湃的生命气息。
沈桑今年十四岁了,眼神中流动着和陆昭戎一样的冷静,有那么一瞬间,叫我觉得她仿佛不像一个小姑娘。
我见过灭门惨案,也见过天灾人祸,其实比起昭戎他们,我见得虽然不多,但也很全面了。
但全城皆兵的场面我当真没有见过。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些文绉绉的学士们说的话,有时候我听不太明白。
陈郕最南边是南术。南术天气不好,贫富差距很大,人心不够聚拢——但是陈郕里为了南术,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人。我垂下视线,从他们那些隐晦不明的经历中可以猜到,陈郕里不止为南术死了很多人。
风雨声逐渐模糊了我的思绪,随后地面的震动细微伏起——我怔了一下。
兵甲摩擦声由远极近。
城外暴动的风雨里遥遥地飘来一段号角。
……简直不可置信。
我深深地闭了闭眼,快步转身朝城外望去。
如此狂风暴雨,居然,还是行军来攻城?
——
整座城刹那间陷入了寂静。
陆昭戎诧异地仰头看,空中半浮的雨丝还是原来的模样,风也依旧,只是周围的人好像都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安静,惊异地四下打量。
继而又重续各自手里的事情。
陆昭戎盯着正在点人的西陵子衿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滑了一下神,然后蓦然惊醒,心底空白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