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会了,”佟怀青小心地活动了下手,疼,但估计着没什么大碍,“你放心,我现在真的挺好,没啥遗憾,或者想不开的。”池野看着他:“那今天冬天,玩打雪仗吗?”“哥,”佟怀青还背着手,“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我这人,没你想的那么好,我现在也不敢跟你保证什么,因为,我挺怕的。”怕给了对方希望。他不忍心,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伤害到了对方,池野会怎么样。佟怀青觉得,自己欠人家。他有负罪感。除了池野,他欠很多东西,甚至连这个世界,佟怀青都觉得有些对不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要把他逼疯了,白天犯困,晚上睡不着,奇怪,也没有一直钻牛角尖,但是一睁眼,就想起很多曾经发生的事。如梦似幻。最后又都镜花泡影般消失不见,变成了池野睡梦中,抱着他的一截手臂。很结实有力,上面有微微浮起的青筋,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是被太阳晒黑了的,干过活的胳膊,疤痕早已泛白。佟怀青开始咬指甲。他觉得自己好穷,就像个小乞丐,贪婪地扒拉着一点点的光不松手,划亮一根火柴,在跳动的火苗中看到的不是烧鹅,而是池野给他的温暖。佟怀青也很怕,自己会失去这些。他牢牢地抱着那盒火柴,不敢再次点燃,也揣着一兜子的面包,不敢沿路扔下碎屑。天空中的小鸟不知疲惫地盘旋,似乎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夺走他的全部财产。这样,说不定就能再多撑一段时间。凭什么,要一直眷恋着池野呢。佟怀青咬指甲的过程中,伴随着自我厌恶。池野还在他对面站着,沐浴着星光,身后是连绵的山脉,起伏得不明显,是很浅淡的水墨颜色。“手。”佟怀青倏然一惊。池野很平静:“给我看看。”背在身后的右手无意识地抖了下,佟怀青往后退去,踩倒了杂草,笑得干巴巴的:“你干嘛呀……”池野给他胳膊拉出来,佟怀青不敢再往回抽,目光有些发虚。月色下,纱布上渗了血。佟怀青慌乱地眨眼,看看池野,又看自己的手,还纳闷,应该没有用太大力气啊,伤口怎么就裂开了呢?他吞咽了下,试图撒娇:“哎呀,你弄疼我了。”“疼?”池野的声音哑着,目光终于从手上移开,转移到佟怀青的脸上。“我看你不是挺喜欢疼吗,嗯?”这话似乎有点耳熟。在那破破烂烂的小旅馆里,他缠着人家闹腾,到最后衣服都撩起来,他浑身僵硬又发抖,结果被翻了过来,干脆利落地往屁股上抽了俩巴掌。当时池野是怎么说的来着。问他疼不疼,他一直说不,说自己从来不怕疼。然后池野好像有点生气,掰着他的下巴说:“我看你挺想疼的。”佟怀青愣愣地看着对方,突然有点怂。毕竟那两巴掌打的,好像,还真使了劲。“不,我不小心,是它自己裂开的,”佟怀青为自己辩解,“我没那么蠢,不会干伤害自己的事的!”池野注视着他,目光依然很柔和:“我看,你伤害自己的事,干的不少。”佟怀青立马摇头:“没有。”他的另一只手被拉起来,池野用拇指揩过咬秃的指甲边缘,又不着痕迹地划过手腕,上面依稀有些浅红的印子,不明显,非得仔细才能看出来。佟怀青喉结动了下。就昨天用皮筋弹了下而已,没什么痕迹吧。说起来,昨晚上吃饭的时候,池野好像也盯着看了好一会,但是没吭声。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沉默地抱了他很久。佟怀青试图挣扎:“我,我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伤害自己。”“宝宝。”池野叫他。那么大的个子,低头下来,投下的阴影能给佟怀青整个人都覆盖。肩膀却在颤抖。“你……伤害到我了。”池野说完就背过身去,往河道边走了几步,有些手抖地掏出根烟。三分钟就好。佟怀青在后面叫:“你生我的气了?”池野点燃香烟,淡蓝色的火舌舔出缭绕的烟雾。池野不怪佟怀青,他只是有点小小的难过,他给自己三分钟整理心情,时间一到,他要抓紧带着自己的宝贝去重新包扎。其实这段日子真没怎么抽过烟,池野没瘾,偶尔抽那么一两根,所以今天居然有点不适应,被呛到,受不了这个味儿,喉咙也发烫,哑,心里跳得厉害。没忍住,碾灭了烟头,刚扭头一瞅,吓了一大跳。佟怀青哭丧着脸蹲在地上,捡小花,拽杂草,磕磕巴巴地编花环,给人赔罪呢。那么灵巧的手,弹钢琴的,编的却零碎地不着调。丑到惨不忍睹。池野心都要碎了,拍掉他小腿上的草屑,摘了偷偷挂在胳膊上的苍耳子,又去顺那微微翘起的头发:“我没有生你的气。”“可是你说”佟怀青憋着嘴:“你说,我伤害到你了。”池野小心地捧着他的手,像托着片小小的,洁白的云。上面沾了草籽,还有细碎的屑,指尖染了点绿,闻起来是很青涩的味道。“因为我爱你。”池野低头,把嘴唇贴上去,在佟怀青的手心里说:“我好爱你。”佟怀青被灼热的气息,烫得心口一颤。“所以,不要伤害自己,”池野抬起头,短密的睫毛上有隐隐的湿润,“不要离开我。”他第三次对佟怀青说这句话了。这次,佟怀青轻轻地点头。池野没再说什么,拉着人去小王大夫那里,换纱布的时候看了眼,被伤口刺到,立马瞥过眼睛去,慌张地掏出一根烟,没点,捏折在手里。王海慢悠悠地打结,交代了下注意事项,他最近给人带孩子上瘾,爱屋及乌,看池野都顺眼不少:“晚上有事不,咱几个出去喝一杯?”池野没回头:“佟佟手伤了,不能碰酒。”“哦,那约个什么时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池野半跪在人家面前,小心翼翼地问还疼不。佟怀青不大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疼。然后,池野就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脸蛋,拉着手,旁若无人地跟王海打招呼:“我们回去了,吃饭的事再说。”王海张着嘴:“哦,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俩人离开诊所,池野还特体贴地替人掀帘子,那厚重的塑胶帘连佟怀青的头发丝都没碰到。讲真,王海粗心,对自家媳妇都做不到这个地步。给小王大夫震惊到说话都结巴。“等,等等!”他后知后觉地站起来,“你俩这是啥情况啊,怎么跟搞对象似的?”没人搭理他,早都走远啦。池野的心沉着,趁着黑,一路上都没放开佟怀青的手。回家后,去楼上看了眼,给俩睡熟的孩子掖被子,又下来给佟怀青准备洗漱用品,毛巾摆好,牙膏也挤上,佟怀青有些扭捏:“我自己来就行。”前两天还理直气壮地被伺候着,今天怎么就害臊了?池野把牙刷递给他:“要不我给你刷?”“你想把我养废就直说,”佟怀青笑着接过,“是不是想着,我变成个小米虫,就永远离不开你了。”其心可诛啊。池野摇头:“不是。”“我想让你飞得高高的,”他站在佟怀青背后,看着镜子中两人重叠的身影,“无论你累了,还是怎么的,我都能在下面给你托一把。”佟怀青嘴里全是牙膏沫沫,垂着睫毛,说话也含糊不清。“如果我飞得太高,你够不着,或者我不想下来了呢?”“那我就去找你,一直跟着你。”漱完口,嘴里泛着清爽的味儿,佟怀青转过身子靠在水池上,似笑非笑地挠池野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