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话都是虚的,只有这一句是真的。李妍一边剥花生米,一边点头:“所以我说,是‘不知道’做的。”梅开言依然没听明白。他眉头紧皱,看着故人之女,想发火又发不起来。当年他们四个人在青州一起度过数年时光。除了柳青青年纪太小,当成弟弟对待,其他三个都曾说,如果往后有孩子,定个娃娃亲。结果后来,最早娶妻生子的梅开言,家里添了两个儿子。当李妍出生时,他可不比李清风的开心少。只是那时候,李清风说什么也不认娃娃亲这茬事儿了,整天抱着不松手,生怕被人抢了。可以说,李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继承家业之后更是难得见一面,但李妍的消息从来没断过。“华山派有一位前辈,名叫‘不知道’,七八年前他游历江湖去了,至今下落不明。”李妍悠悠开口,“你告诉华山派是‘不知道’做的就好。”梅开言一滞:“……那华山派要是去找了呢?”李妍挑眉:“连盗门都没找到的人,等华山派找出来,怕是百年之后了。”两人之间沉默片刻,梅开言这才点了下头:“好。”李妍剥着花生,没抬头:“梅楼主为什么要帮李妍?”她问得直接,“你管理整个黑市,丢掉女宅势必会落下口实,如果再不对丁高示好,梅楼主恐怕自身难保。”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如果说她把女宅连根拔起,是戳了裴应春的肺管子,那梅开言算半个帮凶,裴应春肯定也不会放过他。说到这,沈寒舟从外走来,他一袭白衣翩然,颇有公子风范。他略提衣摆,摇着扇子,站在李妍身后。梅开言不知沈寒舟是何意,话头卡住,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直到李妍剥了小半碟花生米,推到他面前:“沈寒舟是自己人,但言无妨。”梅开言望着那一小碟花生米,这才慢慢开口:“自身难保,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他看着李妍,“还记得那日我对你说,我留在黑市,是因为你爹的愿景么?”李妍记得,她道:“要不费一兵一卒,再过十年,让江湖无匪,天下无匪。”“正是。”梅开言点头,“如今黑市,你看着像是传说中那个满街歹徒贼人,假货遍地,乞丐无数的黑市么?”“……”李妍没说话。大概十五年前,她小时候,黑市还是很危险的地方。被人摸走荷包,亦或者有人当街群殴,都是常见之事。但不知从何时开始,黑市渐渐没了这些该有的东西。家家户户行商,假东西买不走,好东西很常见,慢慢也会有世家子弟去逛逛,一掷千金。“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些只能挥刀打劫的家伙也都和我一样,老了。”梅开言添了些茶,“他们当中有的儿孙满堂,有的经商积累的万贯家财,很是富足。”“黑市如今安稳太平,除了叫黑市之外,和青州的商街也没什么不同。”他端起茶盏,吹散水汽,“也是时候还给朝廷了。”李妍懂了。大晋不再征讨四方,休养生息这些年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要去当土匪?就算有些人天生喜欢打打杀杀,十年时间,足够让他们力不从心,握不起刀。“烽火楼又不是只管理青州一个黑市,你叫得出名字的黑市,都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但要想还政给朝廷,属实还需要一个契机。”到这,李妍又不懂了。她望着梅开言,眉心挤出“川”字:“你该不会准备以此为契机,把这些都交出去吧?”梅开言没说话。李妍急了:“你就不能再等几年?起码等裴应春死了吧?他是什么人,旁人不清楚,梅楼主心里不清楚么?”“他死了之后呢?”梅开言问,“你能肯定,下一个比他更好?”李妍卡住。她不能,谁也给不了这个保证。梅开言说到这,目光擦过李妍的面颊,望向她身后那白衣翩然的男人。那念头只闪了一瞬,便又落回李妍身上:“我和他们几个看法不一样。”他郑重道,“千门李氏,老祖宗留下的本就是救苦度世的训诫。如果是李氏血脉,如果是你,那么我愿意再等十年、二十年,直至我死。”那一瞬,李妍愣住了。她坐在桌前,坐在梅开言的正对面,惊讶地望着他。手里的扇子停了,四周鸦雀无声。她许久没有说话。梅开言却像是铁了心,不等到这个回答,就不准备走了一样,端正地坐在她对面,一动不动。李妍想了很久,还是如实相告:“梅楼主,千门李氏只剩我这一个后人,而我是个女人。”梅开言点头:“嗯,一个女人,一个土匪,一个商人。”李妍蹙眉:“哪一条都走不上为官的路。”“可你是千门李妍。”梅开言笑了,“谁人遇此境地,都束手无策,但你不一样。”“人人都说,女子桃李年华,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就是最好的归宿。”他望着李妍,温声道,“不尽然吧?”梅开言说完,起身拱手。临行前,他望一眼沈寒舟。这个一向清冷的男人,打从第一次相见就对他保持着高度戒心的男人,现在却面对着他,两手抱拳,向他深鞠一躬。梅开言笑了,他大步离开,头也没回。他不认同林建安的话。李妍明明不差,为什么要以命妇身份躲在沈寒舟的背后?一个人想要保住自己的东西,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天下最傻的决定。轻易得到的东西,失去也会变得十分容易。梅开言站在海西楼前,回头望一眼匾额上飞龙商行的金印,满意笑了。海西楼里,李妍坐在桌前,久久没起来。她望着面前的花生,揉着额头深吸一口气。“梅楼主看人倒是很有眼光。”沈寒舟坐下来,拿起花生,剥出里面的果仁,放在李妍面前。见李妍不说话,沈寒舟追问道:“为什么不试试?”李妍一滞。她思索许久,有些违心地反问:“救苦度世不分在哪里。我在青州依然做得到。前几日圣石一事,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起身:“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说完,转身离开。沈寒舟一个人坐在桌边,直到她离开很久,手上才慢慢停下来。他身后,曹切忍不住开口:“沈账房有所不知,老爷不允许大小姐去京城。”“为何?”他端起一盘剥好的花生,起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