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未起便入内,暮色降临亦不见人归。
贺兰泽也不避他们,极有耐心地坐在堂中,身披大氅,手捧紫金手炉,听他们来来回回天下民生,君君臣臣地讲述。
听得腻了,或是哪个言语过了,他便咳两声。
反正他确实染病中,稍咳得用力些,便真能咳上好一阵。
咳得面色发白,鬓角生汗。
守在一旁的侍者赶紧奉了养生茶给他,有时是枇杷叶冰糖水,有时是贝母干草梨汤,总之都是止咳的药膳,没有半点虚假。伴着他每日两贴的浓稠汤药,一点浅淡甜味抵不过腥涩苦味。
讲述天下大势的官员,论述伦理德工的儒生,便面面相觑闭口停下。
闻这室内未止的咳嗽声,任甜苦混杂的气味丝丝钻入口鼻。
贺兰泽饮药毕,漱口净手,皆无声而有序。唯有放下拭水的巾帕时,也不知再次咳起手中失了力道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帕子被扔入铜盆,激起水花四溅。
太过安静的堂中,这点水声和水花,便显得尤为突兀。
莫说捧盆的小厮,便是一众官员都不由心下一怔。
他却仿佛未有察觉,只重新捧起暖炉,缓带轻裘虚虚靠在座榻上,抬起并不怎么聚光的双眼,“抱歉……你继续说!”
眉目谦和,端方有礼,是一副病弱中清贵公子的模样。
然不知怎么,方才侃侃而谈,针砭时弊、甚至激昂中几欲要抨击谢琼琚狐媚惑主、贺兰泽囿于情|色的不阿官吏,唇口张合了两回,最终拱手道,“太孙殿下且保养身子为上,这日不若散了吧!”
怎能散了?
辜负冒风雪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有志之士。
贺兰泽起身,虚弱眉眼里盛满真诚色,盖住片刻前的一抹凌厉,只就着他们话语道,“诸位所言皆不错,眼下乱世动荡,国土不合,长安城内君者上乃天命不佑,下则百姓不拥。这处东线上确实难得数州一心,然孤有心,却也无力。”
“自然,诸位不远千里聚首于此,孤亦不会任尔白来。”
他捡起案上细麻鞭,对着沙盘图作分析。
从现有的兵力分布到入长安的道路,或是渡九皇河,或是中线直入;又与他们无保留地讲述各种人手安排,或留下守城,或随之奔赴前线;甚至连入长安后,如何定京畿旧臣,安抚原世家贵族都一一告知。
最后,他于原处落座,抵拳掩咳,“孤之一副躯体,虽流天家血,然人品欠缺,不堪以承天命,掌社稷。诸位皆是贤德之才,还是另觅明主。纵是定要择个齐家人,长安宗室中尚有留存。”
说话的郎君不似玩笑,闻者却无人敢将这话当真。
这日散后,官吏举首,择出一点味道。
太孙殿下之缘由乃自己人品欠缺。
可是,这缺在何处?
思来想去,辱他清誉,使白玉染瑕的便只有他私德一处,便是其妻谢氏女当年上党郡上那点不洁之身。
然于天下作比,这处当真瑕不掩瑜。
却又有人很快否定,殿下所言定不是这处,谢氏女与他和离再嫁,眼下可不是他妻子。何来污浊其身!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