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敬所料不错,孟飞鸾从马场中出来后二话没说便就近钻进了一家裁缝铺子。
西南藩王属地带来的冬衣与长安城内的款式形制都有细微的不同,最直观便体现在袖口宽窄与领口的设计。
在街上晃荡了这几日,孟飞鸾自觉浑身装扮都与长安城中的女儿家不一样,虽差异细微,但闹了两日,许多人对她面容熟悉,长此以往很难不露出马脚。
此外,飞鸾还在长身子的年纪,许是身体活动增多的缘故,两三个月下来原本合适的裤管已经吊到了脚脖子上边,也该换上一身新衣了。
可真踏进了裁缝铺,她对着货架上的成衣一问价,孟飞鸾才意识到银子到了长安要比清水镇中的不值钱多了。
“多、多少钱?三两银子就这么一件衣裳?”她拎起那件薄薄的素色冬衣外褂,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瞧出其中玄机。
重生以来,家中虽贫,却从未有一日让她真正手动挨饿。
行囊中带走的件件衣裳有些是秋娘从城里买来的,而常穿的冬袄都是于淑春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孟飞鸾不是不知道布头针线与手艺的市价,却不知道长安的衣裳为何这么金贵。
铺面门面狭窄,不过三人并排的肩宽,但布置紧凑,右侧陈列布匹,左侧为成衣。
向内走入数十步,头顶支棱一天窗透光,光下边坐着一身着华袍的浓妆女人。肤白出红,风姿绰约,乃是店内的老板娘芙蓉心。
她本是抱了算盘随意拨弄着打发时间,猛然听了这句感慨,抬头见一不男不女的土猴子正对着她家衣裳挑三拣四,心中不悦,侧目道:“小丫头不懂事,也别乱动啊。没钱便去问你家里人要,别把我家衣裳翻坏了。”
此言一出,店内另几位顾客与两位小工的目光便都从她的脸上扫过去,生生刮下一片面皮来。
“有钱,怎么没钱?我是诚心来买衣裳的,只是囊中羞涩。”
孟飞鸾可不是十四五岁的姑娘,不会因她当中驳斥的几句话觉得掉面子,嘿嘿一笑,坦然道:“好姐姐,你且告诉我你们这儿最实惠的衣裳是哪一套?”
不等铺内的老板娘讲话,离她最近的小学徒便向着左手边的单衣一指,不多做介绍,也不多看她一眼:“喏,就这些呗。”
学徒所指的并非挂在架上的成衣,而是堆在一角落当中过季处理的杂料和衣服堆。
那里面的衣裳皱皱巴巴,瞧着像是被人穿过似的。
孟飞鸾看着就像感觉不出她语气里的怠慢与嫌弃,就着那堆成衣挑挑拣拣,还时不时追问几句:“这几套衣裳都是一个价位吗?倒还有些料子不错哩,是可惜都是单衣。”
“可有人穿过,若是有了脏污的地方能帮着处理吗?”
“都卖一个价位,没人穿过的,不过是过时的形制与颜色,故而卖得便宜。”小学徒看她恨不得真个人钻进衣服堆里去翻找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屑。
孟飞鸾听到了一个还能接受的价位,埋头翻找得更加起劲了。不一会,倒还真叫她找出一件不错的衣裳。
带点棉衬的外褂,她拿在身上比划,瞧着只稍大了些,能穿好一阵。
“这些内里没什么棉花,穿在身上不暖和啊。”孟飞鸾小声嘀咕了几句,抱在怀里走去老板娘面前结账,“也行也行,尺寸大些好,我将棉衣套在里面就行了。”
“从没见过你这般不讲究的姑娘,人穷也要顾得上脸面吧。”
芙蓉心在这地界上开裁缝铺十余年,打交道的不是面皮薄的姑娘,就是得理不饶人的家妇,因此养成了一见人挑刺,就摆脸色的习惯。
刻薄的话语一出口,抬头迎上孟飞鸾笑盈盈的纯澈双眼,心中忽然涌起了点愧疚。
而孟飞鸾不计较这些。
她的性子向来爽利,不吃亏也不占便宜,更不喜欢同美人置气,直言道:“我家里人也有点手艺,衣裳都是娘与姨娘准备好了的,从前没上街买过——哪里讲得不中听,得罪了老板娘,我先给您赔个不是。”
末了,她似又想起什么,追问道:“这冬衣的价数倍于春衣,可有些手艺与料子我瞧着还不如春衣的细,不知是我的眼力不行,还是这棉花真有这么金贵?”
芙蓉心将她要的外褂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摸了摸缎面,发觉确实用料实在,颜色也不俗气,忍不住细细审视了孟飞鸾一番。
这丫头机灵聪明不算,一张嘴还能言善辩。
被她店内的伙计冷脸对待,又遭自己一口一个“不体面”“穷”地数落,却不见半点愠色,同人打交道的措辞也比店内的小学徒老练。
“无论往不往外面掏钱,你都是我们成衣铺子的客人,说了几句价贵而已,怎么好叫你给我道歉?”
芙蓉心直起身子,忽然动了点招工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