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回府的时候,江水又坐在台阶下,双手抱膝。
他习惯性地走过去,坐在江水旁边,还没开口,江水便钻进了他怀里。
“裴回,我没有母亲了。”
他的领口逐渐湿润,他知道江水的身份,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只能安慰地轻抚她的背。
江水哭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抬头望着裴回:“我本是靠着侯府嫡女的身份才嫁给你,如今过河拆桥,我是不是做的太决绝了?”
裴回将她的头按回怀中:“不,你没有错。决绝的不是你,是丢下宋冬华的刘夫人,江家在蜀中无权无势,你们只是被迫无奈。”
江水在他怀中一颤一颤哭泣,让他想起多年前,他也常这样陪她,她经历了太多,以后的日子,他都会在这里陪着她。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照常过下去。离去的人从此没了身影,存在的人还要奋力活着,时常缅怀。
裴离和裴筝没有见过外婆,但是知道母亲对她的离去如此伤心,也不自觉难受起来。
两人很开心走在京中,不会被很突兀地认出来不是本地人,可以和同岁的小孩一同玩耍。裴筝用零钱在街上买了些好吃的点心,会记得带给母亲一份。裴离总算不会被裴筝拖着到处玩,进了学堂,也合了他的心意。
裴筝在西凉学过一两个字,在京中心思全然放不到书中去,随了裴回的性子,一碰书就瞌睡。
葬礼后不久白宛登门,带来了一封江母的遗书:
见信安,这几日伯父上门吵闹当年的事情,闹的厉害,此时你应该也知道了原委。我本意是不愿你掺和进来,不过一家人,也不应当再有所隐瞒了。如果白老板将这封信给你,我想必就不在了,不要伤心,人总会走的。
这些年我已经非常知足,可惜还没有亲眼见到裴筝和裴离。你不要冲动,当年的事情,我也有过错,不要一味责怪他人。我一辈子循规蹈矩,最后还是踏出了这条线,做了一回不合规矩的事情,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也不后悔。
江水,从小你就顽皮,日后可要照顾好自己和这个家庭。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跟着白老板学习经商很好,你也不愁嫁人,能够有些本事养活自己,是一个女子的幸事。好好活。
泪珠滴落在宣纸上,将字迹浸染开来,江水急忙去擦拭,却污糟了一大片。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江水索性丢开这封信。
它平静地坠落,丝毫没有沾染江水的慌乱,也不因她的挽留有所迟钝,只是摇摇地,翩然落入泥土里。
“你母亲很了不起,我知道你一直愤恨她的懦弱,她的不争取。却不知道她在背后为你争取了多少。你们父亲的事情,她赌上了自己一生。后来你来茶馆打杂,她也来过,一方面我愿意教导你,另一方面,是你母亲恳求我教你识字。”
“她看你怕我,便让我每日督促你学习。你不知道的是,她也不愿意一辈子待在深闺后院,她也想在外面自己养活自己,你能出来打工,她其实很欣慰。她曾告诉我,她小时候也想开一间茶馆,不求和自家往日产业一般兴盛,只和自己喜爱的人一同相守终老便足够。她一样也没实现,但你替她完成了。”
江水愣在原地,她从没有问过母亲过多的往事,一直在抱怨,没有过理解。原来当年的小女孩,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也不甘于埋没。只不过她长大后妥协了,却为自己再一次冲破了枷锁。
“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哭。”
白宛一把将她拢入怀中,这几日的江水最是需要人关心。像个小兽,对外界充满敌意,内心却脆弱无比。
江水从那以后又投身茶楼事业,再也不畏惧街上的流言蜚语,她本是为自己而活,又何惧外头人怎说。
茶馆也省去了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就以清雅悠闲自居,民间谣传还是不断,不过成了低下党,茶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分招摇,也躲过了皇帝的眼睛。
这天遮天蔽日的黑甲士兵闯入茶楼,清走了茶馆中其他的人,一片肃然。
江水见情形不对,暗叫不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
“请问这位军爷有何贵干,小本生意不好做,还请各位军爷多多体谅。”
眼前乌压压一片,江水也分不清属于哪个军营,莫不是裴回彻底将上头惹恼了,要牵连到她头上了。
那人见着江水卑躬屈膝地询问,黝黑粗糙的脸上,愣是挤出一个笑容,露出两排大白牙:
“嫂子莫急,我们都是裴将军的手下,今日裴将军请客,在您这茶馆一叙。”
这裴回真是蹬鼻子上脸,自己耍威风,还来搅了自家生意,江水默默捏紧拳头,笑意如常,干笑两声:
“呵呵,那你们自便,你们自便。”说罢转头上了二层,吩咐伙计们照常招呼即可。
只听见楼下铠甲碰撞声音有序,齐响向裴回敬礼,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齐声大喊,裴将军好。
江水本在调茶,被这一声气的手腕直抖,这一天的生意白干了。
“大家自便就可,今日照顾照顾嫂子生意,大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点就是。那些个文人一条到晚酸我们武将,今日我们也有样学样,做一天他们喜欢的样子,看看究竟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