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很多人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十天后,有明旨发下来,官宦之家祭田以外,田地数目以每五丁五百亩起计,若超过需每五十亩纳五丁人头税。没想到高高举起,最后只要纳税就可放过,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
如果一开始就要官绅交赋税,反对之声肯定极大,现在不到一个月,官绅们心甘情愿交税,老百姓也出了些许怨气。
只是这个免税和交税的田亩数是怎么算出来的呢?黛玉便问:“《孟子》云:数口之家,百亩之田,五十亩少了吧?”
赵随道:“所谓小家,男丁按祖父、父、三子便是一个小家。去年南北摸底人均四十到五十亩地,兼并严重的地方可能只有二三十亩,故行情是五口之家最多耕种五十亩,十户人家供养一个五口官绅之家,便可过得体面,所以免税额度是五百亩。就这也是过渡,等个两三年,少不了有瞒报或偷漏税的,到时再打几只老虎,大家可能就会赞成改人头税为田地税了。”
黛玉心下明白了这是循序渐进,慢是慢了点,但确实稳妥,在朝在野都不致有大风险。又觉得北静王府真是长袖善舞,南北两家关系好,去年南安王府出事,北静王府没事,今年穆家出事,北静王府也平安度过。
赵随道:“早年间老北静王北疆血战,换得了这几年北境安宁,胡人不敢南向,光这份功劳便可护佑两三代子孙,只不过现在袭爵的北静王,武不能带兵使枪,文不能安邦治国,除了风花雪月、呤咏唱颂,别无长处,再过几年,老北静王余光散尽,便是在朝内也成了个摆设吧。老勋贵之家,奢靡难改,若不进取,再大的家业也有用尽的时候,穆家不显,北静王府却独和他家结亲,想是贪图陪嫁田产不菲,看来外在光鲜的北静王府也是内囊将尽。”
黛玉笑道:“北境领兵的便没有了老北静王的后人了么?”
赵随道:“老北静王姬妾不少,除袭爵的嫡子外,很有几个庶子,只都不愿吃苦,别说去北境,便是出京外任都不愿意。父亲手下倒有一个水氏旁枝的在带兵,看在北府面子上,父亲对他很是照顾。”
田地的事落实了,京里有品之家的日子也正常起来,最明显的便是各府弟之间的酬应明显地多了起来,一月之内黛玉就参加了两场寿宴,让她见识了京里完全不同的两个世家。
先是杨家老太太七十大寿。杨家和赵家一样,曾祖都是第一代北静王的手下捍将,如今赵家守着北疆大段抗拒胡人,杨家守着西北一角,阻隔胡人与戎族部落勾连;杨老太爷生前是大将军,长女便是赵随的伯娘,长子便是现在西北沙州据守的镇西大将军杨武,赵家二姑娘珮瑶嫁的便是杨将军之子杨翼,现职为副将,也随父在沙州驻守。
因着赵杨两家这割舍不了的重重关联,杨老太太的大寿赵家自是格外重视。正日子之前杨夫人便打点了寿礼送去,正日子这日带了合府到杨家贺寿,三弟自是去前厅,杨夫人、冯夫人、大嫂沈氏、黛玉都去往内院。未到内院便听嘈杂声,等进了花厅,只见五六围牌桌,奶奶、姑娘二十来人忙着抢牌、下注,有赢了高兴的,也有输了不服的,丫头婆子穿行倒水、送点心,人头攒动。
有眼尖的看见了杨夫人,起身福礼,杨夫人理也不理,领着黛玉等入内堂,内堂挂了喜庆寿联,又摆了花草,杨老太太耳聪目明,正和几个诰命抹骨牌,受了礼,赞了她们几句,给了表礼,又忙牌去了。倒是杨老夫人身后的两人见了杨夫人便福礼,又对赵家一行人特别客气,大嫂悄声与黛玉说这两个是老姨太,黛玉想那便是老一辈的姨娘了,两人五十来岁的样子,比杨夫人大不了几岁。
转出内堂便有一个小戏台,正唱着热闹之极的大闹天宫,十几个小孩在台前比划着起哄,不知道是杨老太太的孙辈还是重孙辈。杨夫人让沈氏和黛玉在此打发着等开席,自己和冯夫人去了前边应酬。杨府的丫头对黛玉妯娌十分殷勤,端茶送水拿点心果子,好几人围着她们伺候,紫鹃她们几个好像多余似的。府上年轻女眷纷纷过来给沈氏和黛玉见礼,沈氏一一说给黛玉是第几房排行老几的,黛玉吃惊的是居然有个八奶奶,可见那一房兄弟至少有八人。
一时开了席,杨夫人、冯夫人陪杨老太太坐了首席,席上另有一些到贺的品级较高的诰命,黛玉她们坐了第二席,同席的是与杨府有姻亲的长辈,她原比黛玉她们要高两个辈份,却安排在了同一桌。
菜过五味便开始饮酒,黛玉见同桌的除了大嫂和她是稍抿一下,其他人都是满饮,不由惊诧人家的酒量,酒过三巡,桌上的人便开始劝酒,又有别桌的过来敬酒,大嫂替黛玉挡了两三杯酒,黛玉正愁接下来怎么办,有杨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过来说大姑奶奶让悠着点,众人这才放过黛玉妯娌二人。终席之际,杨夫人身边的齐嬷嬷便请了两人到一个清静的院落休憩。
回府的马车里,黛玉觉这杨家虽子孙众多人丁兴旺,但好似规矩少了些,混乱嘈杂多了些,虽知珮瑶和杨姑爷是青梅竹马,却也不由发愁珮瑶来日做了杨家宗妇,可不是省心的。
大嫂一笑:“我刚成亲时到杨府,也是和弟妹一样的观感。一样是武家,咱们府上子弟精贵精栽细培,杨家子嗣众多全然放养,后来日子久了才知,杨家虽小处随意,大处却也严厉,是故虽子侄众多,却鲜有在外胡作非为的。别的不说,京里许多人都知道,杨家子弟在外头做了不法之事或是欺负了百姓,只要告到杨府或衙门,若属实,赔偿只多不少。前年有个小爷在街市上跑马撞了人,人告到衙门,杨老太君当即就给了两倍的赔银,衙门说赔了钱就可结案了,老太君却不依,硬要让衙门将孙子关一个月再结案,一个月后放回来进门先打一顿狠的,月银每月扣去一半抵赔银到合数为止。”
大嫂总结道:“二妹妹的婚事是杨家力求得来的,自二妹妹十三四岁始,不说杨姑爷回了京便每日必到我们府上点卯,便是杨老太君、杨家太太也是一年三节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三婶娘手上。小两口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杨府中没有太多陈规滥俗拘着,上自老太君、公婆,下至小姑、子侄,都疼着、敬着,便是将来管家,小事不必太操心,大事自有外头许多人盯着,这样的人家可能不一定能长保富贵,却也出不了大事,若不是如此,以三叔父爱女之甚怎会应了这门亲事。”黛玉这才放下了无谓的操心。
还有一场北静太妃六十大寿,却是补办,本来的正日子是上个月。因是旧部,杨夫人早一个多月前便使人送了礼,原是杨夫人带大嫂两人去便可,不想那日伯娘腿伤又复发了,便安排大嫂带着黛玉去。
本以为北静王府定是车水马龙,不想却也只见三三两两的车驾,想是这日只招待旧部。王府红漆金钉大门洞开,护卫严整有礼,进了二门,两个华服丽人领着一排丫头迎客,大嫂小声说:“这是北静王的姬妾。”
一路回廊都是鲜花彩绸,几步就有一个丫头,两人被引到一个大花厅,紫鹃等丫头被留在门口,门内两个华服姬妾上来接引,带她们前去拜见太妃,屏风宝座上太妃端坐着,太妃白白胖胖,说话也和气,听得是蓟北侯府的人,特别客气地与大嫂寒暄了几句,黛玉一眼就看见她身后红地洒金寿字大瓶,瓶肩装饰有一副慧纹璎珞,正是外祖母心爱之物,看来贾家风雨飘摇之际,外祖母向不少人家求援过,其中必有北静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