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郎在营房外站得双腿发僵,终于等到韩七掀帘而出,他冲前两步,高喊出来,“韩七!我明明胜了,为什么不让我留下!”
韩七跃上亲卫牵来的马,扣缰望来一眼,“年后有队伍往焉耆,会把你捎上,跟着走能避开安家,你好自为之。”
陆九郎又怒又愕,“我已经考校合格,凭什么赶我出营!”
韩七也不回避,干脆道,“因为你根本不想从军,不会是一个好兵。”
陆九郎一怔,见她要策马而出,扑上去抓住辔头,“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苦练了两个月就能杀了昆仑奴,全营都为我欢呼!”
韩七一扬手,止住亲卫上前,“那又如何,你既不懂忠诚,也不懂同袍,不过是把军队视为暂避之所,临战必然退缩,像你这样的人,河西军不需要。”
陆九郎给说得僵住,竟然哑口,片刻后才不甘的道,“怎见得我不懂忠诚,我比全队所有人都强,军队难道不需要强者?为什么独对我有成见?”
韩七抬手一搡,陆九郎根本避不开,被一股温柔的巨力掀到了数丈外。
少女在马上一笑,语意轻傲,“杀个昆仑奴就是强者?你还差得太远,让你一战不过是给点教训,弄清楚自己的能耐,少自作聪明。”
韩七不再理会,纵马跃过他,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军营。
韩家作为沙州豪族,人丁兴旺,韩戎秋有兄弟数人,自己膝下也有多名子女,年节祭祖之时,聚宴足有逾百之众,每到此时热闹非凡,妯娌寒喧,小儿欢跳,足足能闹腾一夜。
主持这一切的正是韩夫人,她将才归家的小女儿捉在一旁陪伴,指挥丫环与仆役行事,将繁琐的家宴安排得处处妥贴,气氛欢融,完全不必家里的男人插手。
韩戎秋带着三个儿子与众多亲族寒喧,等宴散之时,他让长子代为送客,留下另两个儿子叙话。
次子韩昭文本是武将,伤了腿无法上阵,行走还得拄杖,几年养息下来文气不少。他从未放下军中之事,深知父亲的所虑,主动道,“天德城接到我们的通报,一直在留意回鹘部落的动向,发现有一支南下,足有三十万之众,立即派使者询问。回鹘军见他们有所防范,不敢造次,暂时栖在了界湖一带,王廷大约会以抚慰为主。”
韩戎秋心明如镜,“回鹘人不会安于一隅,日后必会生事。”
韩昭文又道,“回鹘西迁的有三路,一支被父亲所挫,绕途往高昌去;另两支才出发,去向未定,父亲要求的新兵年后即可补入大营,我们也不惧怕。”
韩戎秋一瞥小儿子,嘉许了一句,“这批兵练得不错,费了些心思。”
韩平策就等这一夸,登时笑起来,“我和妹妹一番辛苦,阿爹是不是该有赏?”
韩戎秋失笑,“才一赞就讨赏了,你想要什么?”
韩平策跃跃欲试,“好久没出去奔袭了,心里痒,等开春让我带兵走一趟?”
韩戎秋一言就驳了,“当主帅了哪能乱跑,近期还要给你议亲,给我好生在家里歇着。”
韩平策二十了,对此不算意外,随口一应,忽然想起来,“阿娘是不是在给小七安排?前次还让陪着礼佛,不给去营里。”
韩戎秋也不否认,“她是有这个意思。”
韩平策迟疑片刻,替妹妹说话,“小七才入营,兴致正高,未必肯这么早议亲。”
韩昭文正在饮茶,啼笑皆非的一合盏,“还没说是哪家,你先护上了,爹娘不比你考虑得细,用得着你操心?”
韩平策也知过了,不免讪讪。
韩戎秋微微一笑,“说起来我正想问,七丫头是怎么弄的,一个小子竟引得营里大乱,你仔细说说。”
韩戎秋虽在出城时见过此人,但心系大事,不曾过多留意,此次才听儿子将前后道尽,更对陆九郎的一切问得极详细,连韩昭文也为之惊讶,不免留心起来。
韩平策将经历述完,又道,“这小子奸的很,小七救他多次,死活不肯说真话,最后才道出内奸是吐蕃王弟,难怪裴叔觉得他是个祸患,一直想弄死他。这一到沙州又惹了祸,哪怕赢了也改不了刁滑的劣性,绝不能教他混赖在军中,已经安排了开春就出营。”
韩昭文听得有趣,“你那点阅历比裴叔差远了,我说了有裴家安排,阿爹定是无恙,你非要走一趟。”
韩平策赧然,事后他才知裴家在城内的精锐足有数百,已伏在高台左右,一个指令就能随时护卫,哪怕兄妹二人不出手,局面也能稳住。
小儿子纵是莽撞,心意弥足可贵,韩戎秋宽慰道,“你们做的也不是无用,免了河西露面的人太多,给天德军垢病。佑靖还难得的夸赞,说你们两个很不错。”
韩平策更惭愧了,摸了摸鼻子,“外头总传韩、裴不合,阿爹又不怎么提,我自然想左了。”
韩戎秋生出了感慨,“蕃人当年对大族疑心极重,不能不佯做姿态,说是卧薪尝胆也不为过。小儿辈的藏不住话,没让你们知悉太多,到如今局势略安,不妨多走动些。”
他似触动所思,默了片刻,让小儿子下去歇了。
韩昭文送父亲回寝院,试探道,“阿爹似乎对陆九郎很留意,是因为小七?”
韩戎秋沉吟未语,只是一笑。
韩昭文又道,“她还不至于在这上头犯糊涂,这丫头有心气,是个好料子,再过几年就能与小弟一样独挡一面了,嫁出去似有些可惜,阿爹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