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风啸,骏马如电。
凌冽带着小蛮王,快速策马撤离了河滩。
前往大营搬救兵的伊赤姆,此刻也率众赶回。风部首领身边还跟着面色苍白、眼眶赤红的索纳西,小勇士满脸怒意,远见策马拥立的两人,他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不仅仅是他,听到“背叛”消息的风部首领、伊赤姆两人也是面露讶异。
凌冽嘴角微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其实他在给乾达画行军布阵图时,就已打定注意:事出紧急,他当然能拖延时间周旋,但乾达一计不成、日后必会再出损招。敌暗我明,倒不如暂顺其意,让其自鸣得意、放松警惕,他再带影卫们奇袭。
此法与对摩莲城那个小叛徒的一脉相承,打仗对敌,从来都是攻心为上。
乾达狡猾,能通过观察索纳西神情判定布阵图真假。
索纳西年轻,又是纯善心性,当时情况不好瞒天过海,凌冽便从乌宇恬风那个《妻子钟》的故事中得到了启发——小蛮王能将“钟子期”这样好记的名字念反,关键时刻,应当能懂他的暗示。
果然,当他准备好一切策马而来,就听见小蛮子在阵前浑不知羞地胡扯。
想着乾达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凌冽又忍不住闷笑一声,他牵起缰绳,冲面色惊疑不定的伊赤姆等人点头,然后便自然而然地吩咐道:“计策已成,诸君还不乘胜追击?”
伊赤姆恍惚着依言下令,蛮国三军勇士们一鼓作气,远远围着螳螂山,待石洪泥流停歇,好一举齐进——
凌冽不打算参与后续的战事,刚才匆匆一瞥,小蛮王身上似乎有伤,他便直带人往大营的方向赶去。
马蹄得得,漆黑一片的落凰坪上星幕低垂。
乌宇恬风圈着凌冽,将自己的下巴搁到凌冽肩膀上,双腿学着凌冽的模样夹紧马肚子——他的漂亮哥哥骑马真好看,只一眼,他就会忍不住地想:想当年在北境、骑射双绝的北宁王是如何奋勇杀敌的。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地用下巴蹭了蹭凌冽,暗自发誓,一定要找到方法治好凌冽的腿。
凌冽被他金灿灿的蓬松发丝弄得有些痒,便轻笑问道:“还听故事么?”
小蛮王没说话,热烘烘的脑袋挪了挪,顶在凌冽后背上。
“可我没凯旋,”他声音闷闷的,“按约定不算的。”
凌冽好笑,看着前方一片坦途,海水刚好落潮,也没什么难行的道路,他便松了缰绳,让马儿自己寻路,他腾出手,轻轻贴到小蛮王温热的手背上,指尖有意无意地描着血管和经络:
“可你看懂了我在行军布阵图上的暗示。”
乌宇恬风情绪原本有些低落,听他这么说,又高兴起来,“我说过‘小娇妻’很聪明的!”
……又提。
还敢提!
凌冽忍不住拧他:到底知不知羞。
小蛮王吃痛,却憨憨笑,又将脑袋蹭到凌冽耳畔:“霜庭哥哥讲故事。”
凌冽拿他没辙,只能开口道: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举世闻名的琴师,名叫俞伯牙*,他在回家探亲的途中遇到了暴雨,他便躲到了一个山洞中,抚琴为趣。看着天色暗淡阴沉,他心气郁结,铮铮琴声便出崩山之音,而路过的一位樵夫,正巧也过来避雨,听见琴声,便说了一句‘巍巍泰山矣’……”
《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其实中原孩童大多都知晓。
凌冽也相信小蛮王听过,但他还是讲得很细、很慢,乌宇恬风听着,也渐渐进入了凌冽叙说的故事里——厉害的琴师在山中遇到了自己的知音,即便对方只是个不通文墨的樵夫,也愿结拜相约于中秋再续前缘。
“后来啊,到了他们相约这一日,俞伯牙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钟子期。打听之下,才知道钟子期不幸染病去世,临终遗愿,竟是葬在他们相约的汉阳江边,这样便还能听见伯牙的琴声。伯牙听了,愤而摔碎瑶琴,从此再不弹琴。”
凌冽回头看了小蛮王一眼,笑:“是谓:知音不在,伯牙琴绝。”
乌宇恬风听着,心中难免为两人未能成行的汉阳之约遗憾,却忍不住追问,“那我看出了哥哥的暗示,我是不是、是不是也算哥哥的‘知音’啦?”
凌冽看着他亮亮的大眼睛,其实这故事本就为解释他那日低吟的一句“声气相投、诗书立心、名色相知*”而讲。他看小蛮王,本想笑着点点头,却敏锐地在对方的翠瞳中,捕捉到一些别的情绪。
他们策马共骑,贴得极近。
加上,现在他转头,小蛮王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乌宇恬风虽在笑,可翠色眼瞳中的期许和小心翼翼,还是瞬间就让凌冽屏住了呼吸。
或许,小家伙从不像表面上那般自信。
眼看着营帐已近,毒医和孙太医一前一后焦急地等在拒马旁,凌冽便转过去拉缰绳、扬鞭让马跑起来,迎着夜风,他开口道:“恬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