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洛下意识的去看胡子脸和两个女出纳。大家却以为她是等他们去跟老板李妈妈讲理。大家都是小人物,也要顾着饭碗,自然缩了。
李妈妈看张洛没词了,就挑着剃了后新画的细眉毛,朝家养的小厮喝到:“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她的东西包起来,送出去?!”
这时,一个小丫头掀开棉帘子出来,小声回禀:“师师姐姐说,马上就过年了。妈妈不如就当做做好事……”
“不是我不看姐儿的面子。她如今这样,怎么留?如要留下,也只配洒水扫地打扫茅厕!”李妈妈就知道,这话能赶走人。
小丫头进去,又出来了,抱着一个雪青色罗纹手帕卷:“贾先生,这是师师姐姐另外给的五两银子,叫你莫嫌弃,自去吧。”
张洛再回头一看,胡子脸和两个女出纳都早走没影了。她只得哆嗦着手,把两份银子接过来,跟着小厮去拿自己的行李卷了。刚才想知道贾先生过去的心,好像被这腊月的冰风给冻住,不能动弹了。
她才背着一卷铺盖,出了这金钱巷-醉杏楼的门口,就迎面看见一辆锦缎铺就的宫车,用四匹高大的白马拉着。车的两侧,还跟着几个没有胡子的男人,都细碎着步子,举着正月十五元宵节才能看见的宫灯。张洛身后的小厮看见了,一溜烟的去跟里面报信。然后,刚才还挑着眉毛赶人的李妈妈就跑了出来,一下把张洛挤到门后头,朝宫车福了下去。
“李妈妈,大好消息啊!”车上的人瞧见了,就掀开车帘,露出脸来,是个过了四十几岁的俊俏男人,没胡子,但是声音却异常响亮:“童大人刚刚收复了燕云七州,圣上大喜,让即刻迎接娘娘入宫。”
“这童大人不愧是官家一手提拔的。之前不但平了宋江方腊,现在还攻克了辽国南都啊。这一来,整个腊月一直到新年,这汴梁城不得好好热闹热闹啊?!”李妈妈笑嘻嘻再一次福下去。
“可不是,圣上还特别叫洒家给你们带了份奖赏。毕竟李娘娘进了宫,你这醉杏楼……”没胡子的俊俏男人停了话茬。
“能伺候官家,是老奴几辈子的福分。”李妈妈这次差点福到了地上。然后她就笑嘻嘻的把俊俏大叔的车帘子拉上,一叠声地让人把大门打开,把宫车引进去。等大门再一次关上,整条巷子里的路上就黑得看不清了,虽然高处还是各种的灯火。
张洛只得继续往前走。她得去找个地方,好歹凑合一夜。可惜,汴京万物腾贵,现在这个时候开着门的旅店,都是准备做进京官员生意,特别把价都喊高了。连一碗清汤面都要半两银子。她问了一路,没有一家店一晚上不要个三四两的。而且,每家店瞧瞧张洛的样子,都撇撇嘴:
“客满了!”
“这位女客,您出门右拐!”
“下房也满了。如今有大喜事,全天下的官儿都来京庆贺了。连马厩都没插脚的地方了。”
张洛看着一排排店面外的灯笼,她最后连“马厩一晚”的价格都不敢再问,毕竟她只有七两银子。她还不得不在到处都是搬箱子、抬笼屉送孝敬的马队、轿子的夹缝里,在汴京的大街小巷里迷路。等走到快下半夜,各个铺子才收了店门,街上才静了下来。她就卷着铺盖在一家叫“晓阁”的澡堂后面屋檐下、蹲了下来。
然后,鬼魅一般,不知道从哪里也冒出些男男女女,一个个并非破衣烂衫,但是也都低着头,各人在街上的铺子屋檐下,或蹲或坐。张洛才要闭上眼睛,就有一只脚踢了踢她:
“喂,新来的,你交房钱了吗?”
眼前是包着头,穿着短衫的男人,手里要提着一只红烧狗肉腿,吃得都见骨头了。
“房钱?什么房钱?”张洛看看四周,自己现在都睡大街了,还交什么房钱?!
“这屋檐底下是我罩着的。你当是能白住啊?”
张洛刚要张嘴,就听见短衫男人机关枪一样的突突自己:“你不晓得连童大官人都是给了房钱,才拿回幽云七州的嘛?!”
“他不是打仗赢回来的吗?”对面屋檐下一个男人瞧着旁边一户男女哄孩子睡觉,故意大声吵吵。立时,小娃娃们就哭起来,他身后的墙也传来了几下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