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沉沉,四边无声,夜半雷声惊醒沉睡的人,犬吠不断。大风吹了一夜,直将万物都显示出衰败的样子,仿佛整片海都于此倾倒而下,不周山再次被撞倒,人影稀稀,不见蓑衣木屐。
阴云沉沉压下,仿佛天空都要被压垮,急雨阵阵,隆隆雷声海浪般排来,并不停歇。便是所谓:“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的景象。
但在暴雨之中,有一支军队,正沉默地行进在大地之上。
这是一支由吐蕃和党项共同组成的军队,他们出人意料地抛却了旧恨,一路进军,目标直指相山城。
相山城并不是那一等名都风流之地,相反地,因为出于险要的地势之上,这里易守难攻,是突入中原的第一道关卡。同时由于地理因素的限制,百姓们无法大量耕种庄稼,只得以渔猎为生,便常常同异族交恶,虽然此地长官始终在其中转圜,但还是积怨颇深。
相较于魏人的游牧生活,吐蕃则更偏向于农耕,但他绝不类同于大梁,而是一种建立在军功上的授田制度,这就导致了他们更愿意去向外侵略,因为获取的功勋越多,分得的田地和奴隶便更多。
同样不同的是他们惯常使用的武器和手段,吐蕃战士们甚至会认为骑射是一种低下甚至是卑劣的手段,他们更喜欢使用投石索或者长矛进行攻击。这是由于吐蕃内部对黑夜叉这个神话统治者的不满,弓箭正是在黑夜叉的统治下制造出来的,生来便带有了不祥的色彩。
然而骑射并没有完全从吐蕃人的作战中完全消失,吐蕃的军队一定程度上可以称为多民族混杂的雇佣军,分为三等。一等即为吐蕃人,二等则是象雄等国被占据吸收后形成的内四族,第三等则多为雇佣的外族,在饥荒的时候,魏人也会参与其中。
这支队伍穿着着铁甲片缀成的重甲,骑马,辫发,按照旧时习惯在面部涂抹红色的涂料,来保证自己不被晒伤,耳侧则队伍中有着牦牛和单峰驼背负重物。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队中斜斜冲出几人,四人同行而伴,持握金箭,向远方而去。
这是通报的信使。
即使这几天见惯了,党项军中仍有不少人去看他们彼此忌惮着,即使是合作,也不忘找出吐蕃的弱点。
党项多好马,党项马大而尤擅奔跑,速度极快,党项队中精锐往往配给铁骑,又稍杂有轻骑策应。他们并没有固定的阵型,入境时由精锐带头冲锋,撤退时亦由其殿后,或依仗己方优势冲杀敌人,要么埋下步兵,设陷阱坑杀。
他们按照部落的不同分为几队,又统一由王帐指挥,这个核心的部落并不一定,往往是由实力最强大的部族承担,一旦稍有纰漏,便又会有人取而代之。
这支军队的身影在黑沉夜色中显得格外模糊,一道银蛇穿过,光亮遥远地照清了那些黑点。相山城的守城士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倦怠地打量了一下前方,旋即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猛然挣醒,扑到前方,愕然地注视着远处。士兵很快反应了过来,他踉踉跄跄地撞响了报警用的铜钟。
相山县丞成云先已经卧病许久,他同样被这样的慌乱声吵醒,虚弱地想要坐起来却无法动弹。成云先望着四周,妻子许绮男并不在屋里,他意识到了不对,挣扎着想要下床,但身体并不能帮助成云先完成这些动作,他很快跌倒在地上。
豆大的汗珠开始从成云先额角上渗出,他再次用力撑直了手,但丝毫未动。
房门被撞开了,许绮男匆匆跑了进来,女儿成见今跟在身后,望见了屋内的景象,赶忙上前将成云先扶了起来,又将他半撑着挪到床上坐下。
“吐蕃党项结队来攻,已到城外十里。”许绮男道。
成云先猛然紧握住成见今的胳膊,他面若金纸,急气攻心,很快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随后回过神来,望向许绮男,哑声道:“你立刻去主持,不要管我,快去!”
许绮男也不推拒,她明白事情的轻重,点一点头,便立刻转身出去了。
成见今面带忧色,垂头不语,她端来一盆温水,为成云先擦拭着面部和手足。成云先望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娇娇儿。去罢,去前面,去罢。”
成见今有些愕然地抬起头,触及到成云先的眼神后又很快垂了下来,她有些慌乱地带上笑,急声道:“阿耶这是说什么,难道我真要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成云先很快浮起了怒容,厉声道:“我不需要你在这里侍奉我。你能做的,侍女们也能做,不缺你这一个。前方有乱,你便不该龟缩此处,还不快去!”
成见今含泪起身,又伏地下拜,随后毅然地大踏步出去了。
天已经些微地亮了起来,军队行进的步伐仍旧没有停止,最终在与城上众人能够相望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不慌不忙地分成一队人开始撑起了穹顶,另一些人则大摇大摆地巡视起四周,好像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地盘那样。
许绮男又望了那些人一眼,她转身走下城墙,县尉和主簿们围拢着她,许绮男言辞严肃地安排着事情。许绮男已经一夜未眠了,她和丈夫的感情不错,一直贴身照顾着病重的他,她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睛里渗着血丝,却没有半分疲惫的神态。
相山城虽然险要,但地处偏僻,没有人会愿意来此就任,更多的人在接到命令后的中途便已经设法脱身,缺少门路的人即便到了任上,不多时便又会以各种方式离去,死亡或者放弃。因此县尉或主簿的位子,也逐渐变成了世袭,由城内几个有民望的家族分别推选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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