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气氛也被傅斯哲身上的酒精味熏得僵硬,没有人说话,只有略沉的呼吸声。还是傅斯哲借着酒意打破了沉默,说了半天关心的话,傅卿云随口应着,并不走心,十几分钟后就找借口让他离开。傅斯哲走之前又瞥了眼程离,程离还是那个表情没变过,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傅斯哲身体一转,对着程离:“我终于知道三哥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了,我现在才发现,你跟那个夏虞长得可真像。”“傅斯哲,你说够了没有?”傅卿云厉声打断他,声音像要把他吃了一样,“滚出去……”傅斯哲的酒瞬间醒了,立马住了口,快步离开了病房。新年是在病房里过的,傅家新年聚会的传统也被打破,傅卿云给所有人都放了假,年夜饭只有他们三个人。电视里春晚的音乐声跟窗外烟花炮竹声交错在一起,勉强能压住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这些年程离没过过年,新年的一切喜气跟团圆都跟他无关。每年除夕夜程离都是自己窝起来喝闷酒,等他清醒时,年也早就过完了。今年面对傅卿云,程离依旧觉得艰难。除了傅卿雨觉得新鲜外,傅卿云跟程离都不太想过这个新年。程离是逃避,傅卿云则是难掩烦乱,腿上还打着石膏,他得坐在轮椅上,当一个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时,他会暴露出自己最深层的脆弱一面。程离站在高处,低头看着他,从打着石膏的腿往上描摹着他的身体,手背上的伤口还是青的,脸色很白,就连头顶的发旋都透着脆弱。看着傅卿云惨弱的模样,程离曾经以为的痛快感并没有出现过,而是被另一种他不想面对的情绪填满。这很奇怪。--傅卿云出院之后把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晚上经常忙到很晚。程离按照医嘱,每晚定时叫他回房睡觉。大部分时候傅卿云都会磨蹭一会儿,程离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等着,像是在督促一项不属于他的任务一样,并不积极。程离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一份合同,是最后一页,甲方的签字栏上写着夏虞两个字。程离单手撑着下巴:“卿云,夏虞是谁?我跟他长得很像吗?”他眼睛上的墨镜已经摘了,眼皮无力地垂着,问的话也是无精打采,好像只是随便一说。傅卿云手一顿:“傅斯哲又跟你乱说话了?”“没有,我就是想起来了,随便问问。”“不像,你们并不像。”说完,傅卿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摆在书架角落里的狐狸面具,打电话叫人上来。打扫卫生的阿姨进门时拎着一个垃圾袋:“傅先生,我来收拾您说的要扔的东西。”傅卿云指了指对面的书桌:“把最角落摆着的那个狐狸面具扔了吧,不要了,碍眼。”“那是什么?”程离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留着那个面具,也不明白现在为什么又无缘无故要扔掉。“一个舞会面具而已,”傅卿云答,“放在那很久都忘了,不用了就扔掉。”“是什么样的面具?”程离问。傅卿云简单描述了下:“一个狐狸面具,红白色。”“狐狸面具。”程离重复了一遍,扶着把手站起来,摸到盲杖之后往书架边走。打扫的阿姨刚把那个面具拿起来,正要扔进垃圾袋里就被程离拦了下。“可以给我摸摸吗,”程离笑着说,“我有点儿好奇。”他一笑,阿姨忙不迭地把手里的面具递给他:“给你。”傅卿云听到了,没抬头,只说:“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想要什么样的都有,那个我一直忘了扔,很多年了。”程离并没听他的话,已经伸手接过了阿姨手里的面具,举着遮在自己脸上。傅卿云正在看刘峰发给他的东西,是尚勇的判决书,案子已经结束了,他被判了五年半。尚勇得知傅卿云真的在继续资助他儿子后续的治疗时才有了悔意,只是有一件事傅卿云一直想不通,尚勇什么都承认,就是不承认收购案跟给欧洲方泄密的事。傅卿云知道尚勇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确定那些事真不是尚勇做的后才意识到,他身边依旧潜藏着未知的危险。傅卿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当初他在调查的时候,最怀疑的人是傅斯哲,他了解傅斯哲的本性,他的情绪不稳定,为了自己的目的,可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但傅斯哲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公司里的高管,他连刘峰都没落下。不是他们,那还能有谁呢?想着想着傅卿云抬了下头,恍惚的视线后是一张戴着狐狸面具的脸,是程离。程离把面具后的拉绳弄好,拄着盲杖往办公桌前走了几步,在离傅卿云三米远的位置停下了,下巴仰着:“怎么样,这个狐狸面具是不是很适合我?我感觉大小都刚刚好,跟我的脸型也很贴切。”傅卿云听着程离轻巧的笑声,还有他说的话,记忆瞬间被拉回那年舞会。昏暗的舞池中央,一群男男女女,一对对相拥的人,那个狐狸面具很显眼。傅卿云很快被那个面具吸引,还有戴面具的人。傅卿云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程离,跟夏虞真的很像。跟程离生活了这么久,他以前竟然没发现。那个狐狸面具戴在程离脸上,狐狸眼尾上翘着,勾着多少不能说的秘密一样。明明程离的眼睛看不见,这一眼却极其魅惑,像是窗外的大风刚刚在他眼底制造了一场漩涡风暴。面具遮住了程离狡猾的上半张脸,那双耳朵太过俏皮,红润的唇瓣泛着诚恳的光,偏偏这些矛盾的元素凑在一起,又跟那份神秘感结合得恰到好处。一支舞后他离开了几分钟,再回来已经不见那个狐狸面具,直到他离开前,那个狐狸面具才又出现。傅卿云忍不住想要掀掉他脸上的面具,看看面具下的真面目。当年傅卿云这么想的,也那么做了,临走之前摘了那人脸上的面具。面具后的脸是夏虞。你买什么我都喜欢傅卿云灼热的视线被突然的黑暗淹没,头顶的灯灭了,门外的走廊上也是黑的。“停电了,”阿姨扭头说,“傅先生我下楼去看看,可能是电闸跳了。”“好。”傅卿云腿上还打着石膏,没坐在轮椅上还走不了路,他还想看看程离,又出声叫他:“程离,你过来,到我这边来。”突然从白光环境进入到全黑模式,程离很不适应,他已经很久没在黑暗里行走过了,一时都快忘了盲杖要怎么用了。除了在床上,程离不喜欢任何黑暗的地方,黑色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恐惧跟痛苦。书房里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慢慢往桌边摸索,动作也比平时迟钝得多,小心翼翼的,程离还差点儿撞上桌角,好在手里的盲杖先探到了前面的障碍物。如果此刻傅卿云能看见,就能发现程离的异常,还有很容易就能被人发觉的害怕。感觉到程离的靠近,傅卿云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抬手摸到了他脸上冷硬的面具。傅卿云刚把程离脸上的面具摘下来,灯就亮了,程离一瞬间闭上眼,傅卿云看见了程离的脸。是程离。程离的脸跟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傅卿云皱了下眉,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一面是回忆,哪一面又是现实。程离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了,额前的头发散乱地落下来,遮在紧闭的眼睛上。傅卿云把面具放在旁边,抬手把他头发捋了捋:“头发长了,该剪了。”程离低着头,长头发能盖住眼睛,会给他安全感,所以他刻意没去剪,听完傅卿云的话,慢慢睁开眼说:“明天去剪。”傅卿云手心拖着程离的下巴,自打车祸醒过来之后,他现在不再避开程离的眼睛,在家里也要求程离不戴墨镜,他很想从里面看出点儿什么变化,但什么都没有,很平静。傅卿云看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也许有一天能看见。”“除非有奇迹。”程离笑笑。程离很不喜欢傅卿云这么盯着他的眼睛,尤其是在傅卿云不让他在家里再戴墨镜之后,他怕自己坚持不住,万一在哪天暴露自己,没等傅卿云再说别的,程离偏开头躲开他的手,扶着把手站起来。“我们回房休息吧,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太累。”那张狐狸面具到最后也没扔,傅卿云把这事儿给忘了,程离自己偷偷收了起来,阿姨再上楼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傅卿云腿没好,唯一一点让程离觉得舒心的,是晚上上了床之后傅卿云不能随便乱动,彻底安分了。算下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了,以前傅卿云在床上总有用不完的精力,程离经常招架不住想逃。这段时间他不需要再紧绷着神经入睡,也不用担心半夜睡梦里会突然压上来的重量,虽然要照顾傅卿云,还是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连带着睡眠质量都好了不少。年前那段让程离不能控制的郁期慢慢有了好转,程离自己没意识,还是傅卿雨提醒他最近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三喜也像是听懂了一样,在旁边摇着尾巴应和。程离说是因为他能睡个好觉了,但他的好觉没坚持多久,傅卿云一个半月后就拆了石膏,配合一些低强度的康复训练,恢复的很快。随之而来的,是程离晚上的“好日子”也跟着结束了。傅卿云变本加厉,没少折腾程离。卧室,书房,沙发,地毯,窗边,二楼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每天早上程离无论看哪里都有他们夜里曾纠缠过的身影,苦不堪言。程离经常红着眼圈恨恨地盯着傅卿云打过石膏的腿,暗暗想,还不如就那么一直断着才好。--见到夏虞纯属偶然,傅卿云准备去纽约出差,说有个项目合作要谈。程离还记得周震跟他说过,夏虞就在纽约,而且他也看到了有夏虞签名的那份合同。他猜测傅卿云这次的行程跟夏虞有关,等他在公司门口看到傅卿云上了夏虞的车时,才反应过来,合同上的签名是手写,夏虞怎么可能还在纽约。周震给程离看过照片,他没忘了夏虞的脸,程离一眼就认出了他,比照片里更清明直接的长相,攻击性极强。傅卿云跟刘峰一起上了后排座位,夏虞回头跟他们说话,程离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三个人说说笑笑,看起来聊得不错。“程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陈叔一直没等到程离发话,扭头问他。程离回过神,看着已经开远的车说了句“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