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离摇头:“没有。”“做过吗?”傅卿云换了种问法。“没……”程离喉结快速动了动,“没有。”“别紧张……”傅卿云抬手,在程离红润的下唇上摸了一下,有茧的指腹粗糙得像沙粒。程离双腿发僵,后背的脊骨都快被他绷碎了一样,声音不由地大了一点:“傅先生,抱歉……我没试过,我……还没准备好。”程离越说脸越红,几秒钟的时间,皮肤下的血液像是要冲破脸颊一样。傅卿云听完,挑了下眉,手指从程离唇瓣上移开,掌心伸到程离颈后,反扣着他后脑揉了一把,忍住突然的冲动。看着程离害怕成这样,无神的双眼直直的,睫毛都在发抖,没再继续,收回了手。他不是会勉强人的人,尤其是在床上。傅卿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既然没准备好,那就过段时间,今晚先下楼回房睡吧。”傅卿云声音偏冷,程离立刻就后悔了,想取得傅卿云的信任,别无他法,只能成为床上的玩意儿。现在真到了这时候他却退缩了。回了自己房间,程离站在洗手池前,捧着凉水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拍,想用冷水压制住皮肤下躁动的血液,同时又在心里痛斥自己。懦夫。程离你就是个懦夫。很少有人能在傅卿云身边待超过三个月的,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下次。不能再退缩了……跟我搬去家里住吧……“小雨乖,好好吃饭……”“待会儿我有个会要开,开完我就回去陪你。”“对了,老房子花园里的栀子花开了,待会儿回去带你去看栀子花好不好?”“我先让厨房弄点你喜欢吃的蟹黄馄饨,好好吃饭。”“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待会儿肯定回去。”……早餐桌上,傅卿云餐盘里的食物一口没动,一直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极其温柔,又带着点儿无可奈何。光听语气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叫小雨的人,对傅卿云来说有多重要,眼里都是怜爱跟疼惜,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程离没想到,傅卿云叱咤商场,竟然也有此刻任人拿捏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猜测小雨的身份。吃了口香肠,程离牙齿咬住叉子,又开始后悔昨晚的逃避,餐桌下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裤边。傅卿云的电话打了很久才挂,放下手机,抬头看到程离咬着叉子,东西没吃几口:“怎么了?早餐不合胃口?”程离放下叉子,脱口而出:“我也喜欢吃蟹黄馄饨。”傅卿云想到自己刚刚的电话,又看看程离脸上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事儿,喜欢吃,我让厨房给你做。”说着,他扭头喊林嫂,交代她再做一碗蟹黄馄饨端上来。听出傅卿云语气里的调侃跟玩味,程离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那句话,像是在吃醋撒娇一样。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喜欢吃西式早餐,不喜欢干巴巴的面包跟香肠,更喜欢喝米粥吃鸡蛋饼,还有油条豆浆,还有他的最爱蟹黄馄饨。刚刚一直在听傅卿云打电话,他突然这么一问,程离一时没反应,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他无意间的举动,好像让傅卿云很开心?坐在餐桌对面的人眉眼弯着。程离低头继续摸着叉子,提醒自己不能放松,也不能掉以轻心。他还要努力扮演好一个瞎子才行。“对了,”傅卿云看了几眼程离,望着他没有焦距的,虚蒙蒙的眼睛问,“你是后天看不见的,看不见之后,你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辛苦。”程离心口一动,勉强摁住汹涌错乱的呼吸。辛苦?一句辛苦怎么能概括?他不是天生眼盲,不是从没见过蓝天白云,他看不见之前还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还幻想着美好的以后,给妈妈妹妹更好的生活。在飞行学院里,他从来都是名列前茅,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辜负了自己的青春跟梦想。那年他才十九岁。突然陷入黑暗,眼里颜色全无,只剩下一个虚罔的世界。在他看不见的头半年里,耳边是母亲的叹气声跟妹妹的哭喊,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年没出过家门。他看不清黑跟白,也分不清黑跟白,只是鼻子里还喘气儿,但那不是活着,那只是还没死罢了。亲戚朋友跟邻居的评价从“飞行学院的程离”,到“那个瞎子”,再到“那个骷髅”,“那个活死人”。只有酒精跟烟草能让他暂时忘掉痛苦。但那也只是暂时的。母亲生病住院之后他才真的开始振作起来,重新学习走路,学着做饭吃饭,学着用盲杖,学着走盲道,他努力靠双手双脚来感知空间跟距离,记住自己走过的每一条路,记住家里每一个摆件跟家具的位置。身上不知道摔出来多少疤,就连梦里都是走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他知道,只要他感知错了一步,他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常常早上一醒就是满身冷汗,心脏密密麻麻的疼,黑暗能克服,恐惧跟迷茫却难以摆脱。……“很痛苦,很痛苦,”程离放下叉子说,彻底没了胃口,“我曾经参加过残疾人救助会,定期做心理治疗,不过,好在后来都熬过来了。”好在他后来又能看见了。只是他虽然能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有了。母亲死了,妹妹丢了。傅卿云看他不吃了,也放下了勺子:“能帮我个忙吗?这算是我的一个私人问题,想来想去,或许你最合适……当然,如果你想要什么回报,我都可以答应你。”程离抬头,虚虚地望着傅卿云:“是什么忙?”傅卿云抽过餐纸巾擦了擦手,又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从今天开始,跟我搬去家里住吧……”--在傅卿云家里见到轮椅上的女孩儿时,程离才明白傅卿云早上那通被人拿捏的电话。原来早上给傅卿云打电话的是他妹妹,傅卿云平时留在沧澜别墅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回家陪着妹妹。傅卿云妹妹比他小了近20岁,小时候因为车祸双腿残疾,后来一直坐在轮椅上,傅卿云极其疼爱自己妹妹,而且他把妹妹保护得很好,外人都不怎么知道他有个妹妹。又因为被哥哥捧在手心里养着,几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极其依赖自己哥哥。因为残疾,傅卿雨脸上都是愁容,长长的黑发盖住了半张脸,双眼好似比他这个“瞎子”还无神,脸色跟嘴唇都是白的,应该是刚刚才哭过,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哥……”傅卿雨一看到傅卿云,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来,摁了下轮椅上的按钮,轮子自动转向傅卿云的方向。傅卿云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傅卿雨轮椅前,蹲下身体,抬手理了理傅卿雨睫毛上的眼泪跟头发,曲着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我没哭……”傅卿雨扁着嘴否认,拍开傅卿云的手又别开眼。移开视线,她才看到站在傅卿云身后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年轻,长相极其出众,浓眉高鼻,身上妖丽跟清凛的气质糅杂在一起,互相矛盾却又极其和谐。傅卿雨好奇地打量着他,视线在他半垂着眼皮的眼睛上看了一会儿,想到一种可能性,微微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最后在看到程离手心下的盲杖时,才确定她猜得没错。那个男人是个盲人。“哥,这位是?”傅卿雨仰着脖子问。傅卿云后退两步,揽着程离的腰,把他带到傅卿雨面前,介绍道:“小雨,他叫程离,比你大几岁,以后他就住在家里了,你要叫离哥。”傅卿雨平时不管世外事,家里也没人在她耳边多过嘴,虽然知道他哥喜欢男人,但不知道他哥在外面多风流,更不知道他哥身边情人无数。除了特助刘峰,傅卿云从来没带哪个男人回过家,她哥已经三十几岁了,她几次提醒他该成家了,傅卿云每次都会轻巧地绕过这个话题,只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这还是傅卿云第一次带人回家看她,而且,看着傅卿云揽着程离腰的亲昵程度,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从早上开始的闷气在见到程离之后一下子就散干净了,连自己为什么哭都忘了。“哥,叫什么离哥啊,我以后应该叫嫂子才对吧?”傅卿雨说完,还调皮地眨了下眼,咯咯笑了两声。傅卿雨自从坐上轮椅之后就很少笑,傅卿云心里一软,知道自己带程离回家这个决定是对的。残疾人跟残疾人之间,会迅速建立友谊跟心理上的桥梁,他们同样身有残缺,同样经历过无数个夜晚的痛苦,只有真真正正地感同身受过,才能做到真正的理解。傅卿云觉得,有程离在,妹妹应该能开心一点,不会整天想着她不能走路的双腿。而且,妹妹看起来很喜欢程离。那他不妨就把程离留在身边,就算以后的身份变了,跟傅卿雨做个玩伴也是好的。程离自然不知道傅卿云心里的算盘,眼睛还对着傅卿雨,心思却早就已经飘远了。程离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他眼盲那年,程圆才四岁,眼睛大大的,每天扎着两个麻花辫,跑起来一翘一翘,只要他在家,程圆抱着他裤脚喊哥哥哥哥。想着想着,程离眼眶发红,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圆圆不会走丢……圆圆走丢的时候五岁,已经过去四年了,今年有九岁了。程离望着那兄妹两人,心里的怨恨又加了一分。凭什么?凭什么傅卿云的妹妹就能被保护得这么好,他的圆圆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挨饿,会不会挨打,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边喊着哥哥边哭……会不会有人给她擦眼泪。傅卿云说够了话,转身一手拉过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无法自拔的程离,另一只手拉着妹妹搭在轮椅上的手:“走吧,我带你们去看刚开的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