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姗姗,顾家的车马一路向北。顾秉雍因年事已高受不住一路颠簸,行路一个时辰便要下马车透透气,故而走了三天还在豫章县。如今世道不太平,大户人家出门都是护卫比贵人多,能走官道的尽量不走水路,能渡船的尽量不走山。眼下,顾秉雍由着顾明堂搀扶正坐在一棵大树乘凉,护卫们一刻不敢松懈,闲坐在角落四处观望。顾婉婉从溪边洗了几个野果兜在怀里,娇憨可人地向顾秉雍献宝,“阿翁尝尝,医书上说这果子可生津止晕。”顾秉雍目光扫过她脖子上的勒痕,眸光柔了几分,“婉婉有心了~哎哟~阿翁老了,不中用了。”顾婉婉连忙摇头,“阿翁千万别这么说,谁都有力不从心之事。”她顿了顿,故作无心地宽慰道,“如今阿姊已经回了桃源,有世伯伯和诸位长老看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阿翁您的身子要紧,咱们慢些赶路也不妨事。”顾秉雍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那泼孙要有你一半懂事我何至于如此?天子脚下她都敢捅破天,这般行事顾家早晚有天会折在她的手里。”顾妙音在不动山腰那一战,石破天惊,别人不知顾家知情人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顾秉雍在得知是她偷了天子的龙龟,还在不动山与天子大打出手,吓得半夜从床榻惊起。想他顾秉雍守拙装憨了一辈子,没想到子孙里竟出了个这样不怕死的显眼包。顾婉婉闻言轻轻抿了抿嘴,乖巧地递上果子。顾秉雍接过果子轻咬了一口。“嘶~”一股酸涩味冲得他牙龈都缩了,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就醒神了不少。老头儿顿觉神奇,忍着牙酸又咬了一口。顾婉婉见状将手里的果子都转递给顾明堂,“有劳世伯。”顾明堂会意,接过果子。顾婉婉又温声提醒道,“每日不可多食,若是阿翁难受了咬上一两口便可,多食对牙不好。”顾明堂点头,“五娘子放心。”顾婉婉随即站起身,“阿翁稍作休息,婉婉去看看其他人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顾秉雍欣慰地点了点头,待顾婉婉走远,他眼里的笑容淡了不少,“顾家这两个孩子若是郎君那该有多好?”顾明堂的目光跟着顾婉婉的身影看了过去,满是赞叹,“五娘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担当的确是难得,咱们这一路都是她在打点,随行的百人里就没有不喜欢五娘子的。”顾秉雍低头看着手里咬了一半的酸果,“这孩子筹谋的深,到了桃源也不知会是何光景?”顾明堂神情微动,垂下眼没有接话。“还有那个小混蛋!真是无法无天了!平日里我只当她们是面上不合,没想到她竟真的差点勒死婉婉……”顾秉雍神色肃穆,“婉婉也是,这么大的事竟一句抱怨都没有,一声不哼全忍下来了……”顾明堂略有迟疑,“义父既都看在眼里,为何此次游历还要带上五娘子?”这两人要见了面定会开撕,她们一个善武一个善谋,若是斗起来只怕会两败俱伤,对顾家老说绝不是好事。顾秉雍身为家主怎么会想不到这点?老人抬起头,看着眼前草长莺飞的春景,眼中满是迟暮。“我是老了,可顾家不能老……”桃源境,望日峰。顾妙音双腿盘坐,挥舞狼毫的手在听见徐蒙达的话后微微一顿。她扭过头满脸凶光,“你确定你没看错?”徐蒙达点头,凑上前,“绝对没看错。那药可是广沸散,千金难求。”顾妙音皱着眉,略带思索地咬着笔端,“你说谢凤嫣为报陈述寒洞救命之恩赠他广沸散?”“昂!”徐蒙达也是一脸凶光,“是不是过分了?”“可恶!”顾妙音拍案惊起,“本寮主都买不到广沸散,她谢凤嫣还有三颗?”“啥?”徐蒙达跟不上节奏,一脸懵逼看向自家寮主。顾妙音反应过来,对着徐蒙达的大脑门一巴掌拍了过去,“你都认出是广沸散了,还捏碎做什么?都说了千金难买,我仙山弟子勤俭节约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腐败玩意儿?!”“!”不是!徐蒙达捂着脑门,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寮主,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顾妙音斜睨他。徐蒙达左右看了看,一手掩着嘴神秘兮兮说道,“我跟你说,陈述和谢家那娘们绝对有事。”顾妙音,“……”徐蒙达以为寮主大人不信,立马信誓旦旦,“寮主,我老徐可从不说没影的事,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他俩当时的眼神就不对劲。”顾妙音转头坐回案台,从旁边堆积如山的书本里随意拿了一本丢给徐蒙达,“还用你说?你家寮主看那娘们第一眼就知道了。”当时墨黛都躺尸了,那位谢娘子眼睛还巴巴看着陈述。陈述也是有趣,从谢凤嫣从小义堂出来眼神不知躲了多少次?这也是何为她那日一定要把谢凤嫣赶出仙山的原因。只是,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安娘未必不知,她既还未开口她也不好贸然处理,免得伤了大家多年来的同僚之谊。徐蒙达接过顾妙音丢来的书。这是?“《风流千金出墙记》?”顾妙音指着坐案上的鬼画符,“这次的新本子有着落了,还多亏了这位谢娘子给的灵感~”徐蒙达顿时眼睛一亮,原来寮主早就洞悉了,亏他还担心安娘会吃亏。“寮主,您又要有新作了?您是不知道,附近书肆的老板都催麻了。”顾妙音,“差不多了,你先把手里的上册润润笔,誊抄一遍,省的那些老板又说字丑想压价。”徐蒙达点头,“包在我身上。”顾妙音摆摆手,“行了,没什么事别老往这跑,没事就守着仙山,你家寮主不用伺候。”徐蒙达抱着话本子正欲出笼,忽然想到什么扭扭捏捏又折了回来,“寮主,你说这事我要不要告诉安娘?”顾妙音一心二用,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道,“说啊,为什么不说?”徐蒙达抓了抓头,“我只怕万一安娘不原谅阿述,那我岂不变成罪人了?况且那天看,还是那谢娘们自作多情,阿述都已经拒绝了。”顾妙音顺势,“那就不说吧。”“啊?”徐蒙达又犹豫了,“不说,安娘岂不是要被蒙在鼓里?这样我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安娘。”顾妙音皱眉,“婆婆妈妈。”徐蒙达犯难地抓了抓耳朵,“寮主,我惯不会处理这种事,您给我支个招呗。”顾妙音一门心思想打发他,便道,“不想背后嚼舌根?不想对不起陈述?又不想对不起安娘?”“对!”顾妙音耸了耸肩,“那好办,你把他们两人叫在一块,当着陈述的面把别苑的事给安娘再说一遍。”徐蒙达瞪圆了眼睛,“寮主你是不是当我傻?”顾妙音随手拿起一只带墨的笔丢了过去,“知道了还问?赶紧走,我待会儿还有别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