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角逐,赶往北邙山的每支军队都在快马加鞭与时间赛跑。
张让也在与时间赛跑。
但他怎能赢过时间呢?
时间那样慢,慢到他走了许久还未摆脱追兵;时间又那样快,竟然令卢植等人如此迅速便追了上来!
包围圈逐渐缩小,闵贡的剑越来越快,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汇聚而成的血河就要将他吞噬了!
张让持剑的手止不住打颤,因而刘协的声音也止不住打颤。这个小男孩眼泪汪汪地看着被段珪挟持的哥哥,满是哭腔,“阿兄,阿兄……”
他的声音那样可怜,引得刘辩亦红了眼眶。
他身上的衮袍早已被荆棘划破,冠冕也不知丢到了何处,这个大汉天子已经和汉室江山一样狼狈了。但他还是竭力挺直脊梁,“张公。”
张让有些恍惚地看向他。
“张公,先帝待你不薄,你又何必如此待他?”刘辩定定地看着这个走投无路的中常侍,“将陈留王放了,他是先帝最爱的稚子,你……”
“先帝!”张让打断他的话,“若是先帝在世,我又何至于此!”
他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剑光,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忽然猛地伸出手,将刘协推了出去!
闵贡只来得及移开剑,刘协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他回头看向湍急的黄河,却什么也没看到。
“张公!”段珪愣了一瞬。
黄河吞噬了张让的躯体,血河亦潺潺流淌至他脚边,段珪似乎挣扎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挣扎,他忽得咬紧牙关,纵身一跃闯入奔涌的水流!
……谁能想到“诛杀张让”的首功落在了黄河手中呢?!
追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地将刀收回。
跑路的时候太不体面,回宫的时候可不能这样。
闵贡看了看脏兮兮的小皇帝,再看了看脏兮兮的陈留王,选择将目光转向卢尚书。
卢植捋了捋胡子,沉声说道,“如此回宫有失体统。”
“尚书的意思是?”
卢尚书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再低头看了看可怜巴巴的俩小孩,叹一口气,“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于是追兵们将两位贵人围在中间,浩浩荡荡地往雒阳方向走。
……来得匆忙,没车没马,因此真的是“走”。
……陈留王磕磕绊绊地摔了好几下也没哭出声,也算是个好孩子了。
这样黑沉的夜,没有火把,没有人烟,前方只有点点荧光,陛下便拉着陈留王的手追逐那点儿微弱的光芒。
这是否是种预兆呢?汉家江山已经如同荧光般微弱了吗?这两个少年真能撑起天下吗?
卢尚书惆怅地发散一下思维,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尚书,你看!”
闵贡忽然嚷嚷起来,将卢尚书从惆怅中拔出,他顺着闵贡手指的方向看去。
……看得不太清,但隐隐约约可以勾勒出一辆露车的轮廓。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便顺其自然了,民家不仅提供了露车给贵人乘坐,还提供了陋舍给贵人们歇息。待将陛下及陈留王安置好,卢植仰面躺在粗糙的草席上。
他的身体很累,精神却跳动着不肯歇息。
这位忧心忡忡的名士转头看向暗淡的天际。
待到朝阳升起,一切就结束了吧?
——他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比朝阳先到一步的是董卓,以及三千面容凶狠的西凉军。
陛下悄悄往他身后退了退,陈留王默默拉住了他的手,他们害怕这个西凉将领。
卢植亦沉默地看着这个西凉将领。
他在拖延时间,他在等待众公卿,以及更有资格前来迎驾的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