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金生出门去记工分。海祥和弟妹们,正在抢着玩那只,宝生新买来的手电筒。黄纪元和柳氏拉宝生坐下,悄声问:“宝生啊,倷工作事体,到底哪哈[口圼]?”宝生笑着说:“我今朝寻着张县长,俚亲口告诉我说,我工作已经落实哉,过几日会来通知。”黄纪元急忙问:“让倷做啥呢?”宝生笑着说:“公社派出所刚成立,现在需要人员,我正好符合条件,分派我到派出所当警察。”
柳氏不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瞪大眼睛望着丈夫。黄纪元见过城里的警察,也知道当警察的好处,他双手抚掌,说了声:“奈么好哉!”激动得站了起来。宝生连忙拉他坐下,轻声说道:“晤笃先覅声张,等通知下来再说。”黄纪元连声称是,柳氏见父子俩如此兴奋,明白宝生的工作,已经有了着落,心里也安定了下来。
黄纪元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起床晚了些,走进堂屋时,看见宝生又在挑水,不看见金生的人影,倒是彩凤在洒水扫地,连忙问:“金生呢?”彩凤回答说:“俚去收掇猪窠哉。”
黄纪元想起了自己昨晚交代的事,心里牵挂起了那只小猪,连忙急匆匆去猪舍。走进猪舍时,看见金生已把猪舍收拾干净,正在圈栏前拿铡刀铡稻柴,稻柴铡断后,一捧捧洒进猪圈里。黄纪元见小猪很神气,食槽里也有了猪食,于是放心转身离开。
一家人正要吃粥的时候,海祥手里拿着手电筒,满脸不高兴地从东屋出来,走到宝生跟前说:“好叔:手电筒弗灵哉。”宝生打开手电筒,见手电筒的光暗淡了,不由心里疑惑,问他是怎么用的?海祥吞吞吐吐说,昨晚得了手电筒后,先是海林和海福轮流把玩,自己上床后又在被窝里玩,睡着后忘了关上,一直到天亮起床。
宝生听后笑疼了肚子,说道:“手电筒亮到天亮,电池阿要用光?”他答应过几天,去买新电池回来。金生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海祥骂:“倷真是个呆死胚。”黄纪元平日里护大孙子,加上今日心情好,连忙阻止金生,指着海祥对宝生说:“小倌是老实头,像金生。”又指着海林说:“倒是海林活络,生活也吃得最多。”海林听后,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不料黄纪元的话当即灵验,彩凤顺手拍他一巴掌。
这几日里,黄纪元的脸上喜气洋洋,宝生的前程有眉目了,外加猪圈里有了头小猪,心里感到十分舒畅。他一连几天没有出工,在家里精心饲养宝贝小猪,每日要往猪舍来回好几次,海福跟在他的身后,每天看他喂猪。倒是海林辛苦,每天出门上学时,随身要带把镰刀,肩上背一只竹篰。中午回家吃饭时,要背回来一篰猪草。
这日晚饭后,徐才根笑呵呵走进门来,对黄家老少说:“宝生好事体来哉。”黄纪元心中已有几分猜到,站起身来问:“啥格好事体?”徐才根说:“宝生当警察哉,公社通知宝生,明朝到公社去报到。”宝生这时舒了口气,问徐才根说:“阿是真格?”徐才根拍拍他的肩说:“弗打棚,是真格啘。倷是员,又是部队上侦察兵出身,去派出所正合适。我下半日去公社开会,公社叫我来通知倷。”
金生听徐才根这一说,惊讶得张大了嘴,好一会才醒悟过来,他一拍大腿,笑着说道:“奈么好哉!”徐才根拉着柳氏的手说:“婶婶啊,倷养着个好倪子啘,下半辈子笃定享清福哉。”柳氏早已乐得合不拢嘴,连声说道:“托倷福啘。”一边拉徐才根坐下来说话。
徐才根在黄家聊了一会,然后起身告辞。等到徐才根一走,海祥和他的弟妹们,上前围住宝生,要他明天买糖来吃,宝生答应明天带糖回来。柳氏在旁笑着说:“唔笃敲竹杠么哉!”黄纪元笑着对宝生说:“奈么我定心哉!”黄家人个个欢喜激动,全家人热闹了好一会,才各自回房去睡觉。
第二天早饭后,宝生背上挎包要出门,柳氏和黄纪元领着海福和海珍,把他送到村头。回到家后,柳氏发现只有一只燕子飞进飞出,另一只燕子似在逋窠。她望着燕子窠欣喜地说:“屋里又要添喜哉。”海福听了不明白,柳氏说:“看样子燕子要孵蛋哉,小宝宝马上要出世哉。”海福听说小燕子要出世,兴趣又浓厚了起来,不时仰起头来,注视燕子窠里的动静。
宝生在天黑时回家来,黄纪元和金生,向他问这问那,柳氏把饭菜端上桌,让宝生边吃边说。宝生告诉家人说,自己明天就要去上班,派出所里人手少,但是事情很多,以后自己要住在派出所里,休息天才能回家。
黄纪元点头道:“也好,倷是新手,工作要勤力点。再说光福镇离伲屋里,路上要走个把钟头,还是省力点好。”柳氏问吃饭怎么办?宝生说,可以去公社食堂吃,也可以自己做饭,柳氏这才放下心。
吃好晚饭后,宝生从挎包里拿出一袋糖,撒在桌子上,又掏出二节新电池,交到海祥的手里。海林、海福、海珍抢着剥糖吃,正热闹的当儿,门外进来好几个人,领头的是福泉,另几个是宝生从前的伙伴。他们知道宝生当上了警察,上门来凑热闹,一进门就向宝生讨糖吃。桌上正好有糖,宝生给他们每人分几粒,又拿出香烟挨个分发。
福泉笑着对宝生说:“当警察头戴平顶帽,脚上穿皮鞋,阿要神气?”又对黄纪元说:“纪元伯伯:黄棣村开天辟地,宝生是头一个警察啘。倷说阿对?”黄纪元眯缝起笑眼直点头。几个人闹腾了一会,福泉因为要替大家记工分,告辞回家去,其他几个也跟着走。
福泉他们走后,柳氏问宝生说:“头上戴平顶帽,脚上穿皮鞋,阿是真格?”宝生说当警察和在部队上一样,身上的穿戴都是公家发的。彩凤笑着说:“倒是好,铜钿弗出弗算,连布票也省哉。”说得一屋子人都笑。
笫二天早饭后,宝生把从部队带回來的被子打成背包。他背上背包和挎包后,又扎了条武装带,举手向家人行军礼。黄纪元和柳氏笑得合不拢嘴,出门把宝生送到村头。
黄纪元送宝生回家后,思忖自己在家歇了这么多天,今日要去出工。金生劝道:“倷还是歇歇吧。”黄纪元回答说:“等宝生转来再歇。”
海林这时要去上学,背上书包后,又背上竹篰。柳氏上前夺下他的竹篰,对他说道:“好小倌啊,今朝覅倷斫草哉。”海林昨日割草,不小心割破了手指,现在还用布条包着手指。柳氏从昨天心疼到现在,今天无论如何不让他去割草,说道:“我今朝呒没事体做,我去斫草。”海林说:“我好斫格,让我去。”柳氏不答应,海林只得听话。
一家人都出门后,柳氏背上竹篰,领着海珍和海福,一起到菜地去。在菜地里割了一篮子菜后,柳氏找到草长得茂密的地头,弯下腰割猪草,海珍和海福没有镰刀,只能蹲下来用手拔草。
割满一篰草后,柳氏让海珍和海福提着菜篮,祖孙三个一起回家。路过后村谢家门口时,谢家媳妇香娥站在家门口,身旁站着两个孩子,香娥老远就向柳氏招呼:“婶婶:阿是斫草啊?”柳氏应道:“是格啘,伲屋里养一只小猪,我斫篰草转去。”
香娥说:“婶婶啊,倷福气真好。宝生兄弟阿是去镇上派出所哉?”柳氏笑着点头,问道:“长远弗见谢伯伯,俚身体阿好?”香娥回答说:“弗灵啘,我公公老毛病,一动就气喘。”又说道:“我自己也弗灵,下地也下弗动,只好歇勒屋里厢。”
柳氏看香娥的气色,脸上果然没血色,再望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大儿子和海珍一样大,小女儿才二岁,天生都是哑巴,心里顿时暗生怜悯,接着问道:“根生阿转来?”香娥听柳氏提起自己的丈夫,眼泪顿时扑簌簌直掉,回答说:“我真是前世作孽。根生自从搭爷吵过一场,两个月朆进屋里。”
柳氏大吃一惊,问道:“阿是真格?”香娥抹一把眼泪说:“只怪我肚皮弗争气,两个小倌弗会开口。俚先是搭我相骂,公公帮我两句么,俚又搭公公相骂。爷倪子相骂过一场,俚转身就出门,到现在朆转来,连得一个铜板也弗拿转来。”香娥越说越伤心,说道:“婶婶啊,迭种日脚,我是过怕哉,叫我哪哈办呢?”
柳氏听得心里酸楚,但是只能安慰她几句,她对香娥说:“根生是个老实头,就是脾气犟,我看俚长大格。几时我碰着俚,一定劝俚转来。”柳氏急着要回家做饭,从菜篮里捧出几把菠菜给香娥,拿出几个萝卜递给她的儿子。香娥感激地说:“多谢倷哉,阿要罪过?”柳氏回答说:“自己地里种格,用弗着多谢。”她又安慰了香娥几句,然后告辞离开。
柳氏一路上长吁短叹,她同情谢家老小,想起谢家从前的光景,在村里也算是好的。谢老汉三十出头得一子,把根生从小当宝贝一样,长大后不让他下田,送他到镇上去,在亲戚家开的布店里当学徒。后来镇上对工商业者进行社会主义改造,那家布店进了供销社,根生仍留在布店里,成了供销社的职工,每月有薪水拿。他和香娥成亲后,两口子也恩爱,只是连生了两个哑巴孩子后,根生像是抬不起头来。以前是根生的娘当家,大小事情还压得住,现在他娘过世了,一家人家竟落得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