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七个月的孩子取出来都能活了,打掉还挺可惜的。白沫轻轻摇了摇头,默然不语,毕竟很多事情,除了自己挨过去,别无他法。梁乐见他不愿说,也不强求,只是轻声安慰道,“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先养好身体。”白沫朝他点点头,眼里浮现出一抹感激。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做过简单的检查后,梁乐便离开了。白沫轻轻摸着肚子,开始自我怀疑,这时候选择把孩子打掉,是不是显得他特别任性,特别残忍?可他真的觉得很累,身心俱疲,像是连灵魂都被燃烧殆尽一样。现在的他,就如同是深陷沼泽,而且越陷越深,打掉孩子就像是一种自救。可孩子是他唯一的牵绊了,白沫有些犹豫,真的要打掉吗?他真的能舍得吗?梁乐回到诊室后,正好碰到刚做完手术的江沉,想到白沫的事情,当即打算向他的这位师兄请教请教。“师兄!”梁乐快步走过去,笑着问好。江沉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眉间有几分疲倦,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有事吗?”“是白沫的事,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梁乐一副谦虚请教的模样。他的这位师兄,脾气不太好,长得虽然帅气逼人,但整天绷着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淡样子,就是花痴的人,看到也不敢主动上去搭话。话又说回来了,他们虽然是同门师兄弟,但梁乐对他多少还是有点怵的。那种怵,类似于学生害怕老师的情绪,毕竟江沉是他导师手下最牛的学生,而且是没有之一的那种。江沉轻抬起眼皮,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来我办公室说吧。梁乐一喜,脸上的笑容更浓,连忙道谢,“麻烦师兄了。”“没事,正好我也有学习的机会。”江沉神色平静,淡淡的说。梁乐只顾着高兴,没注意到江沉话里的深意,殊不知,他的“麻烦”对于江沉来说,是正中下怀。江沉的办公室很简单,与工作无关的东西很少,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冷淡而死板,让人很难联想到他会是个产科医生。“坐吧。”江沉捏了捏眉心,随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又示意梁乐坐在自己对面。梁乐坐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师兄,白沫想把孩子打掉,你也知道,我现在还没达到那么高的水平……”他虽然在产科也是很不错的医生,但是毕竟年纪尚轻,经验不算丰富,碰到如此特殊的情况,还真的没什么把握。闻言,江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没料到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孩子,那人居然想要打掉。“你想让我主刀?”江沉试探的问道。梁乐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我是没把握,而且他的家属应该不会同意他把孩子打掉,我就是想先来问问师兄,像他这种情况,能安全地打掉孩子吗?”江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边,片刻后,开口道,“你也知道,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任何医生都不可能保证他最后会安然无恙。”江沉说的很官方,虽然事实如此,但多少有些敷衍的意味。其实在他看来,白沫这种情况,虽然引产的过程会棘手危险一点,但打掉孩子并不算太难。可是打掉了孩子,男性生子这个项目哪里去找研究突破口呢?江沉私心里不想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男性生子的案例,可遇而不可求。“就是师兄你,也没有十足把握吗?”梁乐他一直觉得他师兄在医学方面,无所不能,听他这么说,难免有些失望,又觉得肩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我只是个普通医生,没有神奇的魔力。”江沉平静道。梁乐像个被扎破气的气球,眉间笼罩着淡淡的忧愁,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被迫进食孕吐反应强烈听到黎锦阴阳怪气的话,白沫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色,睫毛颤了颤,眼圈微微泛起了湿红。白沫低声辩解,透着几分无力感,“我没有……”虽然已经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可是他从未想过通过绝食来伤害孩子,黎锦为什么总要用恶意来揣测他呢?“那就老实把饭吃了,不要弄的像是我虐待你一样,病殃殃的给谁看。”黎锦语气嫌弃的说着,又顺手把那碗粥朝白沫推近了一点。白沫垂眸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粥,只觉得一阵胃里一阵翻涌,紧蹙着眉,又不自觉侧身往旁边躲了躲,“我不想喝。”虽然已经快七个月了,但孕吐反应还是会时不时来骚扰他,这次意外过后,似乎状况更严重了一点,时不时就想作呕。见白沫不愿意吃饭,黎锦还以为他在赌气,愤怒的小火苗顿时窜了起来,不耐烦的喝道,“白沫,你能不能别再任性了?”习惯了白沫的乖巧温顺,现在白沫却一再的忤逆他,这让黎锦心里的烦闷愈发浓烈。任性?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白沫心底对孩子最深的愧疚,他轻垂下眼帘,无意识掐着自己的指尖,刺痛感唤回了他的神智。半晌,白沫似乎是妥协了,他伸手拿起了汤匙,舀了一勺粥缓缓送进了嘴里。粥熬的很糯,肉沫和米融合在一起,上面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正悠悠的冒着热气,看着让人很有食欲。可白沫却吃的很勉强,几乎是索然无味,只是机械的一口一口塞进嘴里,然后逼迫自己咽下去。而黎锦在旁边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沫,脸色微沉,薄唇紧抿,看着脾气很坏,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他原本是盯着白沫吃饭,只是不知不觉的,视线却落在了白沫脸上,而且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竟愣愣的发起了呆。面前的白沫很憔悴,有种病态的虚弱和苍白,微长的头发盖住了眉毛,眼神忧郁,似乎藏着沉甸甸的心事,人好像又瘦了一些,病号服穿在身上,宽松的有些过分。这让黎锦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沫的时候,那时他才刚刚十八岁。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还已经过了近两年,可他依旧记的异常清楚。那时候,白沫还是个很青涩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体恤和牛仔裤,就像是个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身量虽然纤细,但还是可以看出来是有肉的,脸上也有些婴儿肥,月牙形的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样子甜甜的,眼里的欢喜就像星星一样闪烁。老实说,白沫是那种很讨喜的长相,眼神怯生生的,笑容很甜,乖乖巧巧的像个兔子,挺招人喜欢的。当时黎锦还对他多看了两眼,有点兴趣盎然的意思。只是当得知这是老爷子给他娶的媳妇儿后,黎锦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反正就是看白沫哪哪都不顺眼。不过才过去两年,当初笑容明媚的少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副瘦弱的躯体。看着白沫,黎锦心头浮现出点点的愧疚,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善意的怜惜,更多的还有同情和怜悯。二十岁的少年,生活应该是热烈而明亮的彩色,而白沫的生活,似乎过得并不好,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他呢?黎锦陷入了沉思,罕见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似乎那沉寂已久的良心又跳出来发挥存在感了。没等黎锦反思出个一二三四,就被白沫的声音唤回了思绪。白沫勉强喝完了一碗粥,然后抬起头看向黎锦,正好对上他同情的眼神,一时间还觉得有些恍惚。“我喝完了。”白沫淡淡的说完,便垂下了头,就像完成一项任务那样机械。黎锦恍然回神,看着白沫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见他低着头,不愿多说的样子,又收起了心思。“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晚上再过来。”黎锦轻咳了两声,语气平缓,不似刚刚的尖锐,隐约还能听出淡淡的关心。白沫侧过头没说话,其实他更想黎锦不要再过来了,他不想和黎锦吵架,也不想对他更失望,让自己更后悔……后悔的情绪如丝如缕地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沉重地压的他几乎难以呼吸。后悔晕乎乎地爱上了黎锦,后悔当初被黎锦骂肚子里的孩子是小怪物的时候没有打掉孩子,后悔自己太没出息不会反抗,总是被人欺负羞辱,后悔答应和黎锦结婚……很多很多后悔的事情,仿佛和黎锦结婚的这两年后悔的事情,比他过去的十八年后悔的事情加起来都要多。要是当初没有贪图可能会得到的幸福,他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些?白沫默默的想。见白沫不愿意理会自己,黎锦心里有点不舒服,毕竟不受待见,多少让他的高傲有点受挫。黎锦收拾了保温桶,离开前,他语气平静的问白沫,“还是非要打掉孩子?”白沫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眼底的犹豫一晃而过,似乎已经不像昨天那样确定了。他到底是真的要打掉孩子,还是在跟黎锦,跟自己怄气呢?白沫有些茫然的想。黎锦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拎着保温桶便离开了。在黎锦走后,白沫似乎再克制不住作呕的冲动,当即便弯腰冲着床边的垃圾桶呕吐了起来,在吐空胃里的东西后,还是止不住呕吐的冲动。胃在一阵阵抽搐,喉咙传来刺痛的灼烧感,脸色因为剧烈的呕吐而涨的通红,青色的血管在纤细脖颈的白皙皮肤下凸起来,显得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儿,白沫努力平复着呼吸,强行压下胃里作呕的冲动,缓缓直起腰,露出一张翻涌着泪花的消瘦的小脸儿。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了两声敲门声。白沫轻咳了两声,提高声音说了一声“请进”,而后走进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是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