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5月,谢尔曼终于攻入佐治亚州了,亚特兰大自然是他的最终目的,这里有生产弹药和武器的机械厂,有大炮铸造厂,这里也制造□□、鞍套、帐篷和棉毛织品,这里是四条铁路的交汇点,这里还有南方最大的粮仓和医院,这里无疑是整个南方的心脏,而现在敌人离心脏越来越近了。
邦联军队当然也知道亚特兰大的重要性,这也无疑让佐治亚州内的战斗变得艰辛而绵长。可是这也无济于事,自从谢尔曼打进佐治亚之后,邦联军便一退再退,不到三周就退了65英里,战场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了。
为了支援医院里越来越多的伤兵救治,梅兰妮又将纺棉厂中的机器全部用来生产纱布了,有一部分难民愿意承担起运送纱布的责任,于是思嘉也不再经常往返于亚特兰大和琼斯博罗之间,5月之后便一直安心守在家中。
尽管塔拉和十二橡树的黑人很少出现出逃现象,但他们可用的劳力也越来越少了,因为弗兰克带着军需队几乎每个月要来两次,但凡被他看见的能在战争上用得上的,不论是钱、粮食、马匹、车辆、枪支、酒(当做酒精消毒)、男性黑奴……通通都被征收走了,以至于在乡下只偶尔从难民中还能看到个别的壮年男子——他们自有一套躲避军需队的法子——其余几乎都见不到什么男人了。
思嘉将自己经营纺棉厂的收入,斯图尔特送她的那块遗物金表,和当初瑞德送她的那个小金人通通在家后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埋了起来,这才躲过军需队的扒皮。原本思嘉以为,军需队已经将他们刮地一干二净,什么也再拿不出来时,竟没想到州政府又开始征兵了。
征兵消息是弗兰克送到琼斯博罗的,按照他的说法,这次城里征兵是直接去的学校,九年级以上的男孩直接全部征走了,有些不足年龄自愿加入的,征兵队伍倒也没拒绝,一群嘴上没毛的小子叽叽喳喳地站在军队里乍一看像学校要集体去游园一样,他们倒是一点也不害怕的,一个个都兴奋的很。
出乎思嘉意料的是,十二橡树庄园的老主人,艾希礼的爸爸老威尔克斯先生也要去参战了,他骑着塔尔顿太太的最后一匹骏马乃骊来与塔拉的众人话别,他没有因塔拉三个姑娘的挽留而放弃,最终还是走了,走之前对思嘉和梅兰妮经营的纺棉厂留下了一句极高的赞誉:
“你们是全南方邦联州最英勇的姑娘。”
思嘉顾不上沉浸在老威尔克斯先生参战的哀伤中,因为她爸爸杰拉尔德这时不知道从家里哪个角落翻出来一管早已丢光了子弹的老□□,吵着要跟威尔克斯先生一同参战,他嘴里叫着,“有了老伙伴们陪我,我也能杀几个北佬呢”,吓得奥哈拉家三个姑娘一齐上前围住他,将他堵在门口了。
“爸爸!你六十四岁了!”思嘉气得口不择言了,“能别像个十四岁的男孩吗?”
最终还是爱兰用她那女主人的威严和沉着制服了年老气盛的杰拉尔德,爱兰用跳篱笆考验他,要求他跳过去才能去参军,杰拉尔德认为跳篱笆是自己的拿手好戏,于是欣然应允,结果却跳了三次都没跳成,最后自己还被马掀了个跟头,这一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
自威尔克斯先生参军后,十二橡树庄园现在已经没有主人在了,英迪亚和霍尼被送到了梅肯的亲戚家。纺棉厂中的工人都是十二橡树的家奴,主人不在之后,监工也不好好做事了,白人监工早就因征兵在去年就跑光了,现在的监工都是从原本的黑奴中提拔上来的,这些黑人妇女哪会有主动干活献身邦联的觉悟呢,之前干活无非是为了十二橡树的伙食罢了。为此,思嘉和杰拉尔德不得不承担起监工的活,这倒不是为了抓紧时间生产纱布,而只是为了让黑奴们找点事做罢了,免得她们闲下来后跑掉,或是闯出别的什么祸来,因为老威尔克斯走之前,曾拜托杰拉尔德帮忙照看十二橡树。
事实上,杰拉尔德不过是露个威严的面孔吓一吓工人们罢了,工人们有任何歪心思时他就完全没辙了,都是思嘉在背后给他出主意,让他不要理会工人们互相之间瞎告状,让他给工人分组并每天公示各小组的工作进度,对进度快的小组奖赏伙食,让他私下培养自己的眼线,让他学会不定时地到工厂巡视抽查……
6月底的时候,梅兰妮来信了,她在信中说自己和皮蒂姑妈已经住到梅肯去了,和英迪亚、霍尼住在一起,信中她还简单交代了关于难民们的安置,早在5月初时她便让瑞德将三个月的口粮送到了相应的庄园里,因此也不需要担心难民会闹事。
“她怎么总这么有先见之明呢?”思嘉不得不承认,交梅兰妮这个朋友给她带来了数不尽的好处,让她宁愿装作不知道艾希礼失踪这件事,也不想与梅兰妮断交。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因为与梅兰妮走的近,塔拉的状况绝对要比现在糟糕的多,现在他们家的男黑奴们虽然都被征走了,但仍有许多黑人妇人留在庄园中,家中因为受梅兰妮启发还藏匿了两匹大马没有被征走,她家的棉花也都卖到了纺棉厂,尽管钱都被杰拉尔德换成了邦联债券,不过至少她经营纺棉厂挣到的钱被换成了金子埋在了后院里,这遭乱时节有金子就有了不少安全感。
时间渐渐到了7月,现在塔拉隔三差五也能听见枪声和炮声了,但这不是最需要担心的,因为卡丽恩生病了,一开始只是头晕恶心发高烧,大家都当做她是感冒了,可渐渐地她的皮肤上浮现出一片片红色的玫瑰疹来。嬷嬷最先察觉到了严重性,当然也有可能是爱兰,不过爱兰不论多么愁苦她不会表现在家人面前,而嬷嬷是藏不住慌乱的,人们听到她的惊呼“天呐,这是伤寒病”,也不由得感受到害怕和焦虑了。
自卡丽恩露出皮疹后,家中便将她隔离开了,可是三天之后苏爱伦也和卡丽恩一样染上病了。在那个时代,伤寒是极重的传染病,曾带走了欧洲无数人的生命,死亡率高达40%。
一开始卡丽恩和苏爱伦生病的时候,思嘉并没有太害怕,直到她听到嬷嬷提及“伤寒”字样时,才感受到巨大的恐慌。她围在爱兰的身边,不让爱兰去接近妹妹们,可不论思嘉是哀求还是撒泼,爱兰都不可能放任生病的女儿不管,甚至还严厉教训了思嘉一顿。
“你和你的妹妹们在我心里是一样的,你不应该拦住我不让我管你的妹妹们。”
“妈妈,让我去照顾她俩吧,我身体这么健康,从小几乎都不生病,我一定会没事的。”思嘉拦在妹妹们的隔离屋子前,赌誓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
爱兰没有说话,眼神却变得温柔了起来,她静静看着这个自己明面上一直克制不要偏心,但实际却难掩内心极为钟爱的大女儿,她此刻无比庆幸思嘉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也感谢上帝没有让她的大女儿被一同染上伤寒,她怎么可能让思嘉去照顾病人呢,于是她笑着撒了一个谎,“你不用担心,妈妈已经得过伤寒了,我是不会再被传染上的,嬷嬷也是。”
思嘉隐约感觉不对劲,可是爱兰却趁着她犹豫迟疑时进了屋子。
思嘉又去问杰拉尔德,可杰拉尔德也不清楚妻子结婚前是否染过伤寒,但他是个乐天派,他并不对家中的伤寒病太过忧虑,“你要相信你妈妈,她可是附近这一片最好的医生,而且嬷嬷是她自小的贴身女仆,她们俩以前很可能是一同得的病,伤寒是不会得两次的,你可以放心了吧,你的妹妹们也会没事的,你太忧虑了思嘉。”
尽管伤寒是很严重的疫病,可是全家只有思嘉一个人忧心不已,时间久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了。待到8月的时候,事情朝着思嘉最害怕看到的方向发展了,爱兰因为照顾两个孩子被染上了伤寒,她骗了全家,她以前并没有得过伤寒病!
一开始,爱兰和嬷嬷还想瞒着家里这件事,爱兰每天呆在隔离室几乎不出来,对外称要一直照顾孩子们,不能经常出入将疾病传出去,直到爱兰病的下不来床,这件事才被思嘉发现。
思嘉因此愤怒地浑身发抖,她自然不能去责怪自己的母亲,于是只好把一腔怒火都发在了嬷嬷的身上,然而她又不得不顾虑到要倚仗这为老奴去照顾妈妈和妹妹们。她想要进到隔离室去看妈妈,却被爱兰坚定地制止了。
“爱兰小姐说,你若是敢进屋,她就自此绝食,思嘉小姐,你不能进去,你没有生病是爱兰小姐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你也生病了,爱兰小姐该怎么办呢,她会绝望的,你不知道绝望对一个病人来说是多么可怕,她会失去一切信念的。”嬷嬷这样对思嘉说。
思嘉也知道嬷嬷说的是对的,如果三个女儿都病了,妈妈该怎么办呢,她已经有过三个儿子夭折的经历了,若是原本已经长大的三个女儿再生病离开她,那她要怎么承受这种打击呢?
思嘉完全无济于事,只能每天向上帝祈祷,可是上帝却并没有理会她,到8月中的时候,苏爱伦和卡丽恩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是至少每天都能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能吃进去一点东西,爱兰的病情却直转急下,在床上每天昏沉不醒了。
思嘉焦心地想,她不能让妈妈死去,她的妈妈才只有35岁啊,可是,他们没有良好的医疗环境,没有好的食物,也没有药物,没有用来消毒的酒精,这怎么能行呢?妈妈必须要吃到药,吃到牛奶精粮这些有营养的食物,他们必须有酒精防止三个病人间相互传染,还有她的爸爸也不能再被感染上了……
思嘉只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就会不择手段地去筹谋,她突然想到,有一个人拥有他们需要的全部这些东西,那就是瑞德,她曾在他的仓库中见到满满的精粮、被码得整整齐齐的成箱的药品和酒精,昔日的景象被一点点展现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得到了。
可是很快,瑞德那漫不经心的脸又浮现了出来,思嘉打了一个冷颤,她忽然意识到,瑞德未必愿意去救治她们全家。是的,瑞德愿意救助难民,愿意送梅贝尔婚纱料子,愿意帮梅兰妮买纺棉机器,可是却未必愿意救她们一家人,思嘉不知道自己的这种预感源自哪里,可她就是有一种来自灵魂的深刻认知:瑞德是从不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帮助的。
她不能就此放弃掉药品酒精和精粮,她必须得到它们,思嘉双拳紧攥,眼神发狠得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面。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绝妙而万分牢靠的计策:如果她也得了伤寒,瑞德一定舍不得她死去,是必然要拿出药来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