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急于应对的时候,谢府中一派安闲悠然。
刬除外戚如此顺利,离不开谢澜安手下各部的默契配合,陛下要论功行赏,家里也要论功行赏。
谢澜安让大家休整了三天,第三日将夜,在府内大摆筵席,给阿兄接风洗尘兼庆功。
她说话算话,按之前许诺的下发赏银,只多不少。除此之外,又给拨云校场的武婢们每人锻造了一套趁手兵刃。
华灯初上,开宴之前,山伯又到宴厅中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席位安排,杯盏灯烛等细事。谢策与谢澜安并肩从一道回廊转过来。
透过敞窗,谢策望着厅内的锦绣华灯,“如此大张旗鼓?”
谢澜安知道大兄担心什么,她道:“立功庆贺是人之常情,收敛太过,反而让人疑心城府过深。这笔花销和赏银,用的是之前从庾氏嘴里抠出的那一半助军钱,账是暗账,但明眼人未必猜不出来,所以这就是花出去让人看的,花在明处总比藏在私库让人放心。等大司马回来再向我讨要,我也没有了。”
谢策颔首。的确,伴君之道,不在于面上如何,小妹的锋芒如锥处囊中,藏也藏不住了。
“陛下心思不浅,等着用谢家他山之石以攻玉。”谢策微微沉吟,“你既在御前表态,谢家要以身作则,这些武卫……”
谢澜安随手玩转扇柄:“削减世家不是抄家,定额之内,谁家不留些护院近卫?这批女子武卫在中秋剿叛时露了底,那便大方启用,我为自身安危养些武人,难道犯律?再加上之前选拔出的谢府原部曲百余人,留下这些人,算算既不出格,也便够用了。”
“够用吗?”谢策轻笑,左右望顾一番,眨眼低道,“那拨云堡的一千人马?”
谢神略是正直沉稳,不是心无成算。
谢澜安闻言,展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弯如月黠如狐的眼眸:“大兄,看破别说破呀。”
以身作则有以身作则的底线,这些门阀家主个个都成了精,她不给自己留后手,下场便只有等着被暗留后手的世家主算计。
前车之鉴犹记,手里无兵无人,她连觉都睡不踏实。若谁以为她是谨守天地君亲师伦理纲常的人,便是看错了谢含灵。
人讲仁义,她还仁义;人出钢刀,她的刀锋只会磨得比对手更利。
“族老们那里你莫担心,有我顶着。”耳边传来嗓音,谢策很坦然。“其实谢氏家风清正,加上你上回预事于先,重修家规,清查族内旧账,这次革弊对我们谢氏的影响算是最小的。”
纵使宗族里定会有人不理解,以为澜安为了讨好陛下而自毁家业,但谢策心思清明,知道小妹所为,是利在当下,功在后世的安国之举。
他会尽力让她后顾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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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里,一众武婢收到新打的兵器,正兴奋不已,心爱地擦拭摩挲着。
连最不苟言笑的纪小辞,将那柄由陨铁锻造,开刃如柳叶的长剑横于膝头,眼中也少有地流露出痴迷的神情。
贺宝姿一身绛色束袖劲装,腰间佩着崭新的环首刀,靠在廊柱上笑看这群女孩,说:“别认呆了,你们手里这些兵刃用的好料子加起来,青溪的宅子也能买下两套了。”
“谢娘子待咱们好,我早就晓得了!”池得宝嗓门如洪钟地接口,将手里两把重逾百斤的厚脊杀猪刀,舞得虎虎生风。
女郎非但厚待她们,还尊重人咧。最开始匠坊制画图纸,让她们上报擅用的兵器式样重量时,那祖老儿非要自作主张,将她的杀猪刀换成一对板斧,说历来载于史册的名将,就没有使杀猪刀的。将来遇到真正的对战,不等出手,还不先笑死对手了。
可池得宝又不要载于什么史册,她这辈子,只求能吃饱饭就行。
只不过她怵祖遂,争不过他,最后还是谢娘子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点小事,特意交代说,让她想用什么便用什么,池得宝才得以收获这对心爱的双刀。
玄白在月洞门外头,朝跨院里羡慕地张望两眼,拍拍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佩剑,“允霜,你发现没有……”
允霜不等他说完,便冷静地点头。
早看出来了,比起对他们这等糙汉子,主子对女孩儿家格外赏惜。
不过这事从出生时便定了,羡也羡不来。
他余光里经过一道荷华敛秀的身影,连很少叹气的允霜也不由郁闷一瞬:这个人是例外。
“诶,手下败将!”
池得宝看到路过的胤奚,唤他一声,得瑟地举起自己的新兵刃,“你有没有啊?”
胤奚闻声,耐心地在门边驻了驻足,淡然摇头。
今日家宴,他穿了一身荷花白宝相花纹直裾,不是平常在校场上麻衣绳履,泥地里摔滚的样子,也敛起了那股势若惊猿的冷淡狠劲,显得温文尔雅。
院里所有女武卫都拿他当过靶子,听见池得宝的问话,有闷声发笑的,也有看着焕然一新的胤奚微微发愣的。
他身上的衣袍,是谢澜安十八岁生辰时穿过的,当时筵上名流云集,称赞“谢家有子,仙才荦落,非尘俗人”。
今日胤奚服之,颜若菡萏出水,亦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