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肩,若半个多月前温国抽回所借之财帛粮草,瑕邑是否将无法归还,只能失信于各国商人?更无法讨伐荡社之戎?”
“瑕邑为虢国西陲城邑,常年深受狄戎入侵之苦,粮产并不丰裕,若无温国之财帛粮草,恐难支撑。”
“若洛邑巨商借出财帛粮草,却忽然让其忽然归还,可否让瑕邑不得不听命于寡人?”
“天子,这四海之人,皆为天子臣子……”
“黑肩,今日此屋只有你我,此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必如此慎言?”
周平王看着这位自己一手发掘的股肱之臣周公黑肩,心中颇有感叹,于是继续试探着这位重臣的口风。
“臣闻瑕邑亦在大量垦荒,虽然潼关与函谷关之间皆为生地,然则多少也能缓解一二。”
周平王摇了摇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位被父王周幽王废黜的太子了,在逃离镐京在西申国暂住之时,原本对于农稼之事一无所知的他,也因生命朝不保夕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反而对诸多事情多有了解。
“生地自开荒之始,至少需十年之功,方可转为熟地;瑕邑不过去岁方才打下此间土地,若要将其土地高产,至少仍需九年。”
也就是短时间内,郭猛若要从土地耕作中获得足够的粮食归还欠债,以周平王之见,势必需要十年之功。
然而自己会眼睁睁看着瑕邑在这十年之中积蓄力量而无动于衷么?
或者
说以自己日渐衰老的躯体,还能再等十年么?
难道要把虢国这个不安稳因素留给自己的太子去解决?
——自己的太子亦五十有六矣!
然而放眼周王室,大夫虽多,然而多为自己高薪厚禄引诱而来,真正能为己所用者又有多少呢?能为自己太子效力者又有多少?
若直接饶恕虢国,则当年首倡周携王之国就此原谅,其余诸侯国纷纷有样学样,周王室权威必将再度扫地。
因而绝不可轻易放过虢国。
然而以周王室当今实力,若要举旗讨伐虢国,当以何名义呢?
而在郑国和晋国内乱之际,又有多少诸侯国能听命于周室,共同讨伐虢国?
周平王心中无底,因此当从洛邑巨商处得知虢国之城邑瑕邑,虢公之庶子公子猛(郭猛)居然以数千骑兵便击破盘踞关中丰镐之地数十年之久的荡社之戎,惊愕之余却也看到了机会——扰乱虢国的机会。
然而这个想法却遭到心腹周公黑肩的反对。
“周室若公开支持小宗,哪怕虢公立时病死,嫡庶为虢国国君之位起纷争,若其嫡庶皆向周室求援,周室将如何自处。”
挑起事端不难,难的是如何善后;此刻偷偷摸摸暗示洛邑巨商向瑕邑提供粮草财帛扶持并非难事,但是当瑕邑壮大,起了自立之心后,仿晋国小宗故事向大宗进攻,则虢国不管大宗还是小宗,势必大张旗鼓寻求周王室支持,将此关系挑明后,
周王室如何应对?
“若公开支持小宗,则周室日后如何依周礼秉公治理天下?”
周礼可是要嫡庶有别,长幼有别,如果周平王带头破坏这一规矩,将来的天下势必更是纷乱,届时乱了虢国却也乱了天下,孰轻孰重呢?
周公黑肩自然不知道,历史上两百多年后,孔老夫子面对晋国六卿中的赵鞅所做之俑,便喊出了振聋发聩之语: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