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西余漫天飞雪。
风雪拖慢了行军,本该四五日的脚程,大军的先锋行伍却用了七日才到。此时他们在落日关外三十里扎下营地,须待得黄昏时分,押后的兵卒才能赶上来。沈羽、桑洛与魏阙领兵在前,而魏和公输滑等人便率军随后。此战,除却蓝阔与蓝越率五万赤甲与大宛守军驻守大宛霜雪林之外,舒余调往西陲的精锐倾巢而出,军中将士心中明了,此番前往一战,他们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退路。
而这一路,似是因着风雪极大的缘故,并未遇到任何昆池诡术使。这一片辽阔的雪原之中,除了厚重的积雪,什么都没有。这一片白皑皑的雪原在白日之中泛着刺眼的光,夜中,却又似是无尽的深远。长久的行进其中,更是让人心慌。
先头的两万先锋赤甲已有序的扎下营帐,此时快到黄昏,抬眼便可看见不远处的落日关。那一道关口凸起,两旁的城墙如两条长蛇,蜿蜒延伸向南北两侧,一眼竟望不到头。若要到及城,必先越过这落日关,而落日关中究竟有多少的昆池人,又有多少的原有守军被诡术迷惑成了死军,谁也不知。人们心中忐忑不安,在后方大军未到的此刻,他们都提着精神防备着敌军忽然从落日关中冲出来突袭。营地四周已架起了铁盾,这铁盾足有人高,两层叠落,可御霜火。而营地之中,每个营帐上方都支起了一把巨大的铁骨伞,这伞是公输滑在日中操练之后,又带人赶制而成。此巨伞有三人之高,撑开之时如巨树遮荫,其下可容五十步卒,若能配合铁盾,实可谓铜墙铁壁。
虽时间仓促,幸而赤甲众多,日夜赶制,造出了百把铁骨巨伞。若无近日之事,依着他们所想的行程,或可造出更多。但沈羽所言即便如此,若在战时危困之际,应也还是能派上用场。于是他们便带着这铁骨巨伞上路,虽然沉重,却总不能舍弃。
沈羽搓了搓手,弯着身子将军帐四周的铁钉子又用力的往下按了按,起身又晃了晃巨大而坚韧的竹撑,确保这不大的帐篷安稳,才掀开帘子入了帐中。脚下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而地上的泥土混着沙子一踩仍还是踩出了水来。铜盆中燃着炭火,烟直直地朝着帐顶的透风孔去。此处并不暖和,但比起外面,却舒适了许多。对行军之人而言,已算是个遮风避雨的好所在。
而沈羽却不愿桑洛受这样的苦。
她解开身上的披风,又将这披风为坐在炭火边的桑洛披上,这才在她身边坐下,面上显了些担忧。
“天气愈发的冷了,”她拉了桑洛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中暖着:“洛儿可还受得了?”
桑洛的头发有些许的凌乱,却是微微摇头,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轻声说道:“时语忘了,我也是曾在昆边寒宥中住过许久的人,哪里有什么受不了的?倒是你,穿的这样少,冷不冷?”
“穿的太多,动作便显得笨拙。况我一路骑马,方才又与众人搭帐篷,眼下正热着。”沈羽坐的离桑洛近了些,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拉过来,“还说不冷,手这样凉。”
“一会儿便好了,不是还有时语给我暖着?”桑洛不以为意地说着,眼下她心中想的,无关冷暖,只在战事,“落日关就在眼前,时语,打算如何做?”
沈羽勾了勾嘴角:“咱们眼下既然已知道了他们在此周围的驿站挖了地道,或许可借用这地道,往内中一探。但不论如何,也总要先越过落日关才行。可这一路走来未见昆池踪迹,落日关静的如若无人之地。我总觉不对,待得公输他们来了,咱们需得坐下来好好的商议如何过去。”她呼了口气:“况且,这持国令放在怀中,总觉得若在此处不用一用,颇有些浪费。”
“看来你心中已有法子?”
沈羽只道:“舞月将这持国令说的玄乎其玄,可它对如今的昆池女姜究竟是否还有二十年前一般的作用,我们谁也不知。咱们都是舒余中人,便是拿着这令牌,他们也不会这样容易的就信了。”她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有意,让依克带两人前去试探,但兵行险着,若是他们早已不信这持国令,又或是依克有自己的心思,这两人,怕要有危险。”她说着,看了看桑洛:“若我孤身一人,或可与依克同去,但军中须有主将,留你一人在此,我也不放心。是以,究竟让谁去,还不曾想好。”
桑洛沉吟道:“依克此人,便是此时我亦说不出好坏。他确在当日提醒了咱们,可眼下步步为营,加之那女姜恪用的阴诡手段,让咱们怎样都不敢完全信他。可用人不疑,若你下了决心让他去做此事,便不能再犹豫。”
沈羽沉着目光,脑中飞快的想着若真要找人陪着依克同去,究竟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许久,她微蹙着眉头说道:“以我所见,无忧族人最为合适,只是……我不知该让谁去,此去吉凶未卜,似是让谁去,都不能万全。”她看了看桑洛,微微低下了头:“哥余兄长说我太过仁慈,这战场之中,本不该如此。我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样子,可总免不得去想,若能让所有人都不受伤害,才是最好的。洛儿,”她摇着头自嘲般的苦笑:“过往我从无什么怕惧,可此时我却会怕,我怕他们任何一人出事,怕你出事,我变得比过往更加懦弱……”
桑洛握着她的手,柔和地看着她:“你并非懦弱,只是太过将这些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这军中除了你,还有许多的人,你经历了这许多,早已明白战争胜败,非一人功过。同心协力,才能大获全胜。我们并不缺这同心协力之能,咱们都在一起,还有什么可怕的?”
“洛儿说的是,”沈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下心思,拍了拍桑洛:“你在此处歇会儿,我出去看看公输他们到了没有。”
桑洛点了点头,瞧着沈羽又起身出了帐篷,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未到黄昏,公输滑等人已率军赶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下子将这雪原变得拥挤,但除却脚步与车轮马蹄声,便只有呼啸的风。沈羽带了众人回到军帐,便与他们说了自己心中的计策。
魏阙搓着手,皱着眉沉思片刻才道:“沈公此计,我觉可行。它落日关能有多少人?咱们大军压境,便是用冲的都能将这高墙毁了。”他对着桑洛拱手一拜,又看了看沈羽:“吾王,沈公,便让我与依克同去,若他们胆敢妄动,只需要一声号角,咱们便从他们的身上碾过去!”
公输滑便也点头:“不错,若能不动兵戈自然是最好,便是要短兵相交,咱们却也不怕。”他说到此,却又微微蹙眉看向沈羽:“但少公心中,许是还有忧虑?”
沈羽摇了摇头:“不瞒二位将军,我心中确有担忧。关内情形眼下咱们一概不知,就如此进去,我担心依克几人的安危。便是咱们能破关而入,万一他们下了杀手,我们亦是远水救不得近火,白白牺牲了他们性命。”
魏阙一拍大腿叹了一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少公此时不须去想这许多。烽火雪原,哪里有谁能逃得过去?你便将此事安心交于我,我定能做好!”
沈羽还未言语,桑洛却道:“魏将是军中副领,你若去了,谁来领兵?”
魏阙一愣,当下说道:“吾王可真是高抬了臣,此战有沈公与公输,足矣。”
公输滑思忖片刻,说道:“无忧族中的风翼使与那风鹤白已往关外去了,说要先行去看看,或许咱们可等她们回来再看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