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不悔遂也道,皇上连日舟车劳顿,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萧纵未置可否。
一旁韩溯看了他片刻,道:“眼下天色已晚,从这里到主帅大营快马需小半日,皇上不妨先入城过了今晚,三藩已平,或者现在派人传旨凤岭坡,大军拔营前来云阳汇合。”
萧纵仍然没有说什么,半晌才开口:“听说秦王为流箭所伤,他的伤势究竟怎样?”转眼看向任不悔,“任卿,你战报中所奏不甚明了,却是为何?”
此疑虑,可是扰了他一路。
任不悔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面有难色,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久,却是韩溯淡淡回话,“秦王伤得怎么样,还得皇上亲自去看过才知道。”
萧纵皱眉,“这话怎么说?”语气不自觉有些急。
韩溯看着他,顿了片刻才道:“秦王破邺城半个月来,臣跟不悔只刚下战场那会儿见过他一次,秦王进了中军大帐,狻腾营亲卫便封了帅帐,除野旗族几员大将军医和亲兵近臣,任何人都被拦在帐外,臣等也不例外,里面究竟什么情形,臣等不好说。”
任不悔接着道,“臣拿不准此事,因而不知如何奏明陛下,不过,就那一回所见,那支流箭……看似有些分量。”
萧纵听着沉默了多时,才喃喃道,“封帐……”
有必要这么做么?为什么拒不见人?有什么可隐瞒的?
还是……真的伤得如此重么?
“程善,牵马过来。”
禁卫统领递上马鞭,萧纵上马,“朕去凤岭坡看看。任卿,战事刚刚结束,云阳城尚有诸事待善后,辛苦你担着。太傅……”
韩溯已经跨上马背,面色平静得有些漠然,“臣陪皇上一道去。”
萧纵赶到凤岭坡时,夜幕已经黑透了,三月初的天本就暗得早,营地里丛丛军帐,零星燃着几点篝火,将士们大多已经睡下,萧纵没让巡逻的军士惊动正休息的大军,跟着韩溯直接到了中军大帐前。
一路,果然如韩溯说的,戒备森严,持枪挎弯刀的秦王亲卫在帅帐外围布了数道警戒,层层把守,只把大帐守得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这般严密的守备并没有对萧纵作丝毫的阻拦,秦王亲卫见着玄袍帝服的天子很干脆的施礼让道。
萧纵畅行无阻站到了中军大帐前,夜风微微撩动大帐厚实的门帘,边角偶尔处漏出里面几缕昏黄火光。
挎剑守在门边的武官跟之前几波守卫一样,向萧纵行过礼,也不多说,干脆打起帘子,态度算是十分恭敬地请天子入内。
萧纵一脚刚迈进帐,就听那武官在身后硬邦邦冷冰冰地道:“秦王殿下吩咐只让皇上一人进帐。你们在外等着吧。”
“你!”
萧纵微微侧过头,两柄长枪交叉在帐门口,堵住了韩溯程善等一干禁卫,“太傅,无妨,就在此等朕片刻。”刚才那一句秦王殿下的命令,让他心下果然两字往上窜了窜,一路进来的顺畅是早就安排好的,所以,他上当受骗了?
大步入内,武官在身后放下了毡帘。
大帐中几处角落各点着几盏油灯,火光甚亮,左侧上首是帅位,案头上叠放着公文笔墨,帅位后帐幕上挂着一张铁弓,一柄长剑,是秦王的佩剑,天梭,萧纵四下扫了一眼,帐内正对着门拉着一扇屏风,屏风后面隐约是张床榻,榻边有人影。
萧纵转过屏风,见一个军医模样的老者和一个穿着狻腾营服侍的年轻人看守在榻边,卧榻床帏半挑,一道身影平躺掩在床幔之后,只看得见修长的下肢。萧纵站在屏风边止步,那老者和亲卫见了他的帝王行头,也跟早就受了命一样,向他施过礼,也没说什么,悄悄退了出去。
萧纵走近榻边,站了片刻,抬手拉开半挂的帷幔,“秦王,朕来看……”一句话在见着床榻里人的时候,卡在喉咙里。
秦王在榻上睁开微微虚合的眼,看了萧纵片刻,轻轻扬起唇角,“皇上,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一直在等你。”飞挑的眼,隐隐含着一抹笑意。
“你……”
萧纵站在榻边垂眼看着秦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见到这个样子的西北战狼。接到任不悔战报的时候,他曾作了不少猜测,其中一种,或许是这个男人假借受伤,在给他设套。刚才掀开床帏的一瞬,他甚至以为隐在帷幔后的会是一张得意的脸,会是他和他之间又一轮揣度对抗的开始,或者是他们从来没有间断过的争锋相对的继续。
秦王伸出手,握住萧纵垂在身侧的手腕,“十四,你终于来了。”
萧纵看着显然强自硬撑的秦王,精湛的面容一如既往冷峻若斧凿,却掩不住满面晦暗,薄唇灰败,手腕上的大掌火热却是他不熟悉的无力。
萧纵忽然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
这个男人,不是强悍得不可战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