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沉默无言,多少次黎深张开嘴又借喝水的动作演示,多少次他抬起手又放下,手心因为长时间的握拳,已经开始出汗,但他始终静默着。
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她主动开口。
“黎深。”她咽了一下口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嗯。”他终于是等到了,他既欣慰,又有些颓然的绝望。
“你觉不觉得,我哥变得……变得有些奇怪?”
黎深没有抬眼,只是将她护在了人行道的内侧。
“你观察到了什么吗?”
“感觉,更多的是感觉,仍旧是之前的那些事情,但是我的感觉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黎深看着低着头走路的她,像一位医生询问病情那样,专业、冷漠、仁慈。
“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因为夏以昼去上大学了,后来我才意识到,不仅仅因为他的离开,或者这样说,他的离开模糊了我对这种奇怪感觉的感知,尤其是今年寒假,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一度以为是一个哥哥对交了男友妹妹的保护欲,是一种角色责任交接的不适应感,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你感觉到了什么?”
“痛苦,夏以昼似乎,非常痛苦,他好像在不断地做决定,又不断地推翻自己的决心。我不知道他决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推翻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夏以昼可能要离开我了。”
“离开?是去天行上学的那种离开吗?”黎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不是这种物理意义上的,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人的成长过程中必然会经历分别,哥哥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他在我或者我在他生命中占据的位置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随着各自的发展减少,但这种减少终究是有限制的。”
“你认为可能会出现不受限的情况?”
“是的,”黎深看到她舔了舔嘴唇,冬日的阳光落在她湿润的唇上,闪烁出微弱的温暖的光芒,“亲人始终是亲人。”
“你是想说,夏以昼可能会彻底回避你?”
“是的,不对,应该说,他可能想……”她稍微思索了一下,“疏远我,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普通的兄妹那样。”
“你认为……你们并不是普通的兄妹?”黎深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我……”
“嘘,”黎深止住了他的话头,像夏以昼那样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以昼哥对你的疼爱、呵护与……纵容。”
“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楚你的思绪,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黎深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然后挥手向她道别。
“哎?”她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单元门口。
原来自己对夏以昼的依赖,是非兄妹式的吗?那夏以昼疏远的原因,会不会也是这个呢?
自己对夏以昼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孩童式的占有欲?还是拥有一个完美帅气哥哥的自豪与骄傲,那种能够满足虚荣心的炫耀?
她的目光停留在与黎深的聊天界面中,一次次写下内心纷乱的思绪,又一次次删除。手机屏幕的灯光黯淡下去,屋内唯一的光源也随之消失。
小时候依赖夏以昼,后来依赖黎深,这是她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自己去解决问题。
黎深看着一直显示输入中的聊天框,看着对面没有亮灯的房间。
他头一次有些痛恨自己的理智,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第一次完全理解夏以昼,何必让她背负那么多呢?
如果自己足够强大,那她是不是可以一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黎深摇摇头,似乎是想将这些思绪甩出去,他没有资格替她选择道路,做出决定,他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
这是她做出的选择,而他能做的,就是倾尽一切为她点亮前行的灯。
如果真的能够替另一个人背负痛苦,那他必然不会犹豫,可痛苦不是快乐,不会因分享而发生改变。
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放弃了摁亮它的想法,只是任由那个雪花挂件刺痛自己的掌心。
明月高悬,世间所有的痛苦在它看来不过是微小的尘埃,它见过太多的痴男怨女见过太多的恨海情天,它被寄托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它只是沉默地看着,看世人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