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阿云冲上前上上下下检查少年有没有受伤,确认没事后才松了口气,又把鞋找出来蹲下去给他穿上。
看着阿云的发旋,陶柠有些恍神,仿佛见到了曾经那个人给他穿鞋的身影,连忙回神小声说:“不用这样……”他缩回白到胜雪的小腿,自己把鞋穿上了。
阿云绕了另一条带他下楼,叮嘱陶柠记住,后者点了点头,戴着黑框眼镜,呆头呆脑的样子看着乖巧极了。
一下楼梯,就看见五六米长的水晶式餐桌上,主位坐着宋珩,他身旁有个约摸三十左右的女人,正掐着嗓子用粤语和宋郁丛说话,语气严厉,声音却好似来自上个世纪香港的大家闺秀。
刚才对少年横眉竖眼的宋郁丛,此时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脸上的不耐烦比方才更盛。
阿云在陶柠耳边小声介绍,“客人,这是两位少爷的母亲,宋夫人。”
宋夫人和宋郁丛模样非常相似,虽然身上穿着绿色的温婉旗袍,那双凌厉的眼睛看人的目光却是一样的,听到楼梯口的动静,她那双美目扫过来,看着陶柠和阿云却没有表示欢迎,而是温柔地和宋珩道:“珩仔啊,给妈妈介绍一下。”
宋珩挑眉,放下手中的刀叉,凑上去低笑着说了些话,宋夫人捂着嘴笑了笑,片刻后,朝始终站着的陶柠招了招手。
陶柠小步走过去,宋夫人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腕,和陶圆有些粗糙布满茧子的手不一样,她的手保养得极好,很细腻也极冷,像蛇般缠在少年的手腕上,用不太熟练的华语惊讶道:“珩仔,他的手,好白好滑咯。”
陶柠垂着眼睫,没说话,旁边的宋郁丛冷嗤一声:“乸型。”乸型是粤语中“娘娘腔”的意思。即使陶柠听不懂,但男人的嘲讽清晰可闻,他知道不是好话,垂着的眼睛压得更低了。
宋夫人温柔的脸色一变,又开始用陶柠听不懂的粤语训斥宋郁丛,直到宋珩说:“好了,母亲,不要让客人看了笑话。”
宋夫人这才闭了嘴,最后像逗宠物似的,把手上的金镯子摘下来放到陶柠手上,“送你了。”
刚见面就送金手镯,陶柠当然不会收,可宋珩浅笑道:“收下吧,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谢谢您。”
金镯子非常昂贵,陶柠想以后带回去卖掉,再重新买一个给陶圆,他珍惜放进裤子口袋,但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引得宋夫人捂着嘴笑,女人那双和宋郁丛极像的眼睛里,却不是嘲讽和轻蔑,是属于逗弄宠物后的嬉笑。
少年有些难堪,整个人显得更加老实慌乱了,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像慢吞吞的蜗牛刚接触外面的世界,便遭受了风吹雨打,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
阿云在旁边看得心疼死了,好在最后宋珩说了几句,让陶柠坐下,场面才没有尴尬。
他入座后,佣人开始上菜,是典型的西方晚宴,先上了几道冷盘做前菜,陶柠并不知道哪只手用叉子,哪只手用刀子,但他会偷偷观察餐桌上的其他三人,最后有学有样地吃起来。
陶柠其实是和宋郁丛对立而坐的,主位是宋珩,与主位靠近的位置是宋夫人。
这顿说是“欢迎”陶柠的晚宴,自始至终宋父没有出现过,餐桌上,也只能听见宋夫人和宋珩的交谈声,偶尔是女人捂着嘴的轻笑,用英语说着其他事情。
陶柠听不懂粤语,但听得懂英语,大概是说哪家的夫人去买了什么东西,打牌输了多少钱的小事。整场晚宴下来,佣人从前菜上到主菜,最后到甜点,只有他和面前的宋郁丛没有说过话。
到了最后,宋郁丛把叉子随手一撂,面无表情说:“吃饱了。”,站起身就想走,这时,宋夫人的脸色又变了,粤语和英语轮番换着骂他。
陶柠有些愣愣地看着这一家三口,他不仅行动慢吞吞的像蜗牛,感知力也很迟钝,但也能察觉到宋夫人似乎很不喜欢她的这个二儿子宋郁丛。
这是为什么?陶柠想多了解一些攻略对象的事情,方便做攻略笔记,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只能静静地看着宋夫人训斥,而宋郁丛却神色毫无变化,双手抱臂,冷眼看着她说完。
最后,依旧是宋珩出来调和,宋夫人才闭嘴了,他把目光看向观察他们的少年,“陶柠,过几天你就和郁丛一起去学校报道,学校的资料我会让佣人给你,但是现在,你只能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去,我的资助合同里写过,需要你在一学期内成绩进入年级前三,才能转为奥克森特的正式学生。”
宋珩沉吟了一下,目光渐幽:“如果做不到,那很遗憾,我需要撤回资助金。”
那个资助合同在陶柠包里,他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其实对他的要求限制很严格:不仅要他考入精英聚集的学校里的年级前三,还需要他拿下明年的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
如果对于普通聪明的大山学生来说,这简直是难于登天的任务。
但对于已经连续三年拿过数学省奥赛一等奖的陶柠来说,似乎是可以完成的。他那年初露头角,吸引了无数学校和企业家的目光,他们惊叹于一个来自落后大山的里的穷学生,坐着土气的面包车千里迢迢来到省会,竟然就那么简单把一等奖拿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也是在打他们这些奉行精英教育人的脸。后来数家学校和企业名人争着抢着要资助陶柠,最后是宋家以“完成合同条件后捐助两百万”的阔绰,把资助名额拿下了。
于是陶柠再一次千里迢迢赶到了这里,他点了点头,少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与自信,此时此刻,那副土里土气的眼镜在他身上也成了装饰品,漂亮极了。“宋先生,我会尽力完成的。”
宋珩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笑,点了下头,看了眼冷着脸的宋郁丛,忽然不咸不淡说:“郁丛在国际班的成绩很差,数学只有20分,以后还要麻烦你给他补习……”
这话像点燃了的炸药,客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宋郁丛话中带刺,冷冷看着他:“你算什么东西宋珩,家里的公司,还有检察院那些人你管着不满足了,现在又想来管我?你恶不恶心?少在这里给我装蒜。”
“宋郁丛!”宋夫人“哗”地起身,气到胸口不停起伏,指着他的鼻子开始骂,但是陶柠没有听懂。
宋郁丛没反驳她,只是双手抱臂,脸上满不在乎。到了最后,依旧是宋珩出面才平息了宋夫人的怒火,接着,宋珩看向陶柠,“我们拍张照。”
佣人把专业的照相机拿过来,宋珩站在中间,陶柠和宋夫人各站在他两侧,而宋郁丛早就离场了。
“咔嚓”一声。
照相机刺眼的闪光灯落下,这张照片将刊登在明天的晨报之中。此时的陶柠还不知道,这张照片以后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被阿云带回房间,对他说了“晚安”后便离开了,模样看上去有些急切,似乎还有很多的粗活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