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漱玉山房”那道沉重的檀木门槛,仿佛瞬息间跨越了时空。
雅致的亭台水榭错落有致,玲珑的太湖石假山旁环绕着潺潺流水,几尾锦鲤在澄澈的水中悠然摆尾。
身着素雅旗袍的侍者无声地引着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步入宽敞的主厅。
厅内空间极为开阔,席位安排得极为疏朗,以屏风或绿植巧妙隔断,环境清幽得不闻人声。
菜品陆续被端上。
青瓷莲瓣盘的冷萃九孔鲍,旁边点缀着翡翠般的芦笋尖;琉璃盏盛着的琥珀色官燕,甚至盛放筷箸的架座都是一整块温润的黑檀木雕琢而成。
无论器皿还是摆盘,都极尽视觉之能事,彰显着毋庸置疑的奢华格调。
然而,陆珩只扫了一眼最先呈上的、号称招牌的“香酥玲珑鸭”,眉头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这“漱玉山房”在装潢和卖相上确实不惜工本,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也颇为诱人。
但单看这第一道招牌菜的成色,光泽度有余,却隐隐透着一股虚浮的油亮,他心中便已暗叹,此菜恐怕名不副实。
不过,陆珩并未急于下最终定论。
他执起银箸,夹起一块鸭肉,其块切得匀称,外层裹着薄而均匀的蜜色焦壳。他端详片刻,方才送入口中。
初入口时,触感尚可,鸭皮带着一股焦香,触牙有轻微的酥松感,内里的鸭肉也颇为细嫩,温度恰到好处,显然后厨在基础火候掌握上尚有几分功底。
然而咀嚼不过两下,问题便暴露无遗。
鸭皮虽脆却过于干硬,与内里柔嫩的鸭肉形成强烈反差,咀嚼时口感割裂,更糟糕的是回味中带着一丝未能处理干净的鸭腥气,彻底破坏了应有的鲜美滋味。
显然,要么是前期处理时去腥不足,要么是炸制时火候太过急躁,内外受热不均,,失了精髓。
“可惜了。”陆珩放下银箸,“这鸭肉选料尚可,但前期处理差了些功夫,火候也急了些。”
他用银箸轻轻分开鸭肉,“你看这肉质纤维,入口初时觉嫩,细嚼之下便显微微干柴,最关键的是,回味压不住那点腥气。”
沈翊其实并未完全品出那般细微的差别,对他而言,这已是难得的美味。
“若是先用姜葱花椒水充分浸泡去腥,炸制时先以文火慢炸逼出油脂,再用武火短促抢酥,锁住汁水的同时达成外皮的极致酥脆,”陆珩微微摇头,“或许,方能称得上外酥里嫩,汁水丰盈,而不至如此……”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倨傲的声音便不客气地插了进来,打破了餐桌间的宁静:
“啧,好一条金贵的舌头。”
只见一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们桌前。来人一身显然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油润的青玉貔貅挂件。
季逍的目光轻慢地扫过陆珩身上那件素净的长袍,心中已先入为主地将这两人归为“走了狗屎运、突然有点小钱就想来附庸风雅的底层暴发户”。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看二位面生得很,怕是头回攒够钱来这儿见世面的吧?”
说着,他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用指甲盖颇为无礼地敲了敲盛放玲珑鸭的骨瓷盘边缘,发出“叮叮”两声脆响,故作一副好心肠的模样: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道菜,精髓在于配酒。非得三十年陈酿的上好花雕,才能彻底激发出它的底蕴真味。怎么样,”他眉毛一挑,目光在陆珩和沈翊之间来回扫视,“二位,要不要开一坛尝尝鲜?”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陆珩,话锋陡然一转,满是轻蔑。
“不过——看你们这打扮,怕是也消受不起这规格。要不这样,少爷我今儿心情好,赏你们一杯尝尝?”
旁边不远处,一个穿着简单白T、顶着一头棕色卷毛的娃娃脸青年闻声,也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边的冲突。
陆珩并未因这刻意的羞辱而动怒。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银箸搁回筷枕上,抬眼平静地直视季逍:“不必了。菜若不好,纵有琼浆玉液,亦是徒然。”
“呵,”季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嗤笑,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买不起就直说,找这种酸溜溜的借口,也不嫌丢人?”
陆珩不再多言。他手腕看似随意地一翻,指间已多了一物。
约莫鸽卵大小、通体莹润、内里仿佛有光晕流转的一枚中品灵石。
他指尖微弹,那灵石便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巧却无比准确地“啪”一声落在桌面中央,甚至还微微弹动了一下,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微光。
“我喝不起?”陆珩眸光微沉,声音里透出几分冷意。
“是这酒,配不上我的舌头。”
然而——
预料中的奉承或惊慌并未出现,整个大堂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响起一片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