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瑾,你……”楚青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可是修竹,”裴澜打断他,目光温柔地落在楚青已然霜白的鬓角和他依旧清朗却深藏疲惫的眉眼上,“梦该醒了。”
“我……”楚青还想说什么,却猛地一阵剧烈的剧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裴澜俯下身,在他额间印下一个冰凉而轻柔的吻。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楚青的眼睑上,顺着眼角滑落,像一滴泪。
“愿你来生,再无离乱,永享太平……”
刺鼻的药味猛地涌入鼻腔,取代了幻境中的沉水香。
自己仍躺在书院那间充满病气的卧房里。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似是拂晓,又似是黄昏。冷雨敲打着窗棂,声音凄清。
他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却依旧觉得冷入骨髓。胸口滞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挣扎声。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四十七岁,对于历经忧患旧伤缠身的他来说,已不算夭寿。
裴澜早已病逝在那个寒冷的初春,葬在蜀冈的山坡上,坟头青草,已历十载春秋。
乐山琴依旧破碎着,残骸收在一只木匣里,置于墙角,蒙着厚厚的灰尘。
天下……安史之乱虽平,藩镇割据却愈演愈烈,民生多艰,何来真正的太平?
原来方才那温暖圆满的一切,不过是他弥留之际,神魂耗散前,为自己、也为那个早已离去的人,编织的最后一场幻梦。
一场长达十数年的南柯一梦。
一滴混浊的泪,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巾。
也好。
在梦里,他终是救回了他。
在梦里,琴修复了,天下太平了,他们都得了善终。
楚青费力地侧过头,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仿佛想透过这雨幕,再看一眼蜀冈的方向,再看一眼梦中那人的身影。
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如同梦中所见那般释然。
然后,那点微弱的笑意凝固了。
窗外雨声渐沥,是天地间唯一的哀音,寒风依旧呜咽,吹过空寂的庭院。
那棵老梅树的枯枝在风中颤抖着,始终未曾再开过花。
药香冷透,再无生息。
唯有墙角那盛着碎琴的木匣,在昏暗的光线里,沉默地见证了一场长达一生的痴念,与最终虚无的圆满。
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何事苦淹留。
春深似海,不过一枕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