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头顶忽有橘色暖芒掠空而过,众人皆抬首望去。
原是旁人放的天灯,烛火在墨穹里晕开一圈柔润的光霭,载着未知的祈愿,乘着夜风渐飞渐高,终成天际一点暖星。
桌案上,精致小菜还飘着轻烟,友人笑语温软,晚风、蝉鸣与天灯相映成趣。
苏锦绣望着那抹渐远的橘光,心头忽然漫开一层温软的暖意,只觉这般三五知己围坐、灯火可亲的夏夜,真是人世间最妥帖安稳的幸福。
然一码归一码,此刻温馨虽在,苏锦绣却未忘闻时钦冷战四日、避而不见的事,心底那点芥蒂仍悄悄悬着。
唯有谢鸿影浑然不觉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依旧没心没肺口中还嚷嚷:“巧娘如今已是华韵阁二当家了!”,说着又伸筷夹了块油润的红烧肉放进苏锦绣碗里,“明日我便让爹把府里那几套嵌螺钿、镶云石的紫檀屏风都送来,给咱们当家的练手,瞧瞧能不能再雕出些新花样来!”
苏锦绣被她这跳脱说辞逗得失笑,肩头都微微发颤。
华韵阁二当家?
闻时钦偏头望着苏锦绣,见她噙笑咽下谢红影夹的红烧肉,喉间忽的一窒。
不过四日忙碌,未伴在她身侧,竟错过了这等要紧事?这般天大的喜讯,她怎的半字不肯与自己提?谢鸿影那厮尚且知晓,难不成在她心中,谢鸿影的分量已逾过自己去了?
越思及此,他面色越沉,眸底凝着郁色扫过那方红烧肉,复又抬眼瞪向谢鸿影。后者却浑然未觉,只傻愣愣举着筷夹菜,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闻时钦的眼中钉。
继而,闻时钦手中的筷便没了停歇,净往苏锦绣碗中添菜,像是要盖过那块红烧肉的痕迹似的,不过转瞬,苏锦绣碗内食物已堆得如小山。
“好了好了,”苏锦绣无奈护住碗,“我哪能吃这么多?”
闻时钦夹肉的手骤然一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郁色更浓。她肯食谢鸿影所夹,到了自己这儿却嫌冗多,看来先前的揣测竟非虚言!谢鸿影当真越过他去了!不由得心头恨然,手中竹筷似要被生生攥折。
兰涉湘瞧着这剑拔弩张的光景,连忙搁下筷箸打圆场:“时钦也忒疼你阿姐了,再添下去,她今夜可要撑得难安了。”
易如栩正捧着盏鹌子羹细品,乳白汤头里浮着细碎的鹌肉糜与笋丁,鲜醇的香气漫在唇齿间,刚要赞一句“这羹里的胡椒衬得极妙”,便被兰涉湘悄悄撞了下肘。
他抬眼接兰涉湘递来的眼色,又瞥向桌案那端——闻时钦攥着筷子脸色发沉,苏锦绣垂着眼抿着唇,那微妙的滞涩感几乎要漫出席间。
易如栩心头恍然,忙搁下羹碗打圆场:“啊,是的是的!听说天贶节这节俗里最讲究嫁女还家,往后巧娘若成了亲,到时候定要……”
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未说完,兰涉湘已忙不迭补救:“可不是嘛,到时候咱们还得……”
“啪!”
一声脆响陡然打断话头。
苏锦绣被邻座闻时钦重重搁下筷子的动静惊得抬眸,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是做什么”,便见他猛地起身,只丢下句冷冷的“我已食饱,出去消食”,便大步跨出了院门。
兰涉湘转头看向易如栩,眼底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谢鸿影还捧着半块燔肉啃,被闻时钦的动静吓到后问苏锦绣:“巧娘,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动了气?”
苏锦绣指尖捏着筷柄,想起他先前冷战四日、如今又无故甩脸的模样,心头那点刚压下去的怒恨又冒了上来。
她抬眸扫过空着的席位,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笃定:“不用管他,咱们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