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还有人中暑死的呢。”
“哪里来的蠢货,热了不知道用冰块吗?是不是你奶妈讲来吓唬你的?”
“我想想也是。”
七月流火,六月暑热最盛,闷闷热不见一丝风,李知微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发呆,忽而砂石碾过两声:“十六兄,我可一直等着你的扇子。”
李知微转身,果然是李重宪。
他比李知微小,面容儒雅,气韵谦和,仪态翩翩,即使射课换了束袖胡袍,也是通体素雅,簪饰皆是玉石,没有半点金银奢靡之象:“这天真热。”
李知微上课时只倒换两身院服,上射课,他就选了件有点脏旧的。李重宪站立身后,李知微倚阑而望,闲道:“他没有水给你吗?”
“谁?”李重宪佯装不知。
李知微笑而不语,眼风微扫不远处正在团团转请教射课事宜的姚时止。
既然你千方百计找人来效仿我,抢我的生意,怎么忘了我暑天射课都要带水卖扇?
李重宪噗嗤笑开,意有所指:“啊呀,那真是百密一疏。”
李知微说:“嗯,不是要紧生意,疏就疏了。”
李重宪语调款款,这一点上,他比李景毅体面:“那什么生意要紧?”
李知微想了想:“难说,我看天吃饭。”
李重宪笑道:“十六兄这话说的,谁不是看天吃饭?天让你吃,就润泽百谷;不让你吃,就赤地千里。”
李知微知道,自己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
姚时止会押准所有的功考题,不会再有人冒风险来惠顾他的生意。
李知微凭借多年对先生的了解,十押九中,尚有一失,李重宪却是出卷人。
出什么题,怎么出题,不过是他的一念之间。
李知微听见教习的呼唤:“李知微,上阵!”
他站起来,整理旧袍,施施然道:“五弟,为兄先去一步。”
李重宪望着他,太阳真白,分不清是光还是李知微的脸颊。
他在进入黄字斋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那时候李知微的名声刚臭了一半,有人说他是个天才,大隐隐于黄字斋;也有人说他是个蠢货,当时考试的时候碰巧考了一本他会的书,时间久了就原形毕露。
李重宪在旁边观察了他很久,得出结论。
不聪明,不蠢,就是贱。
野草一样,踩扁了,还要从砖缝里长出来。他看着他做东西、卖东西,无所不用其极地赚钱,背着背篓在射课上卖水,大水桶,大勺,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廉价杯子。李重宪莫名口渴,买了一杯,杯子交接的时候,他发现李知微的手凉丝丝,喉咙哑了,一点白沫悬在唇角。
相濡以沫这个词,他第一次深刻理解。
他说:“我要两杯。”李知微说好,舀出两杯来给他,李重宪说:“还有一杯是你的。”
李知微整个人都因为笑容鲜活明亮起来:“谢谢。”
然后李重宪就发现他把那杯水卖给了下一个人。
他再也没有光顾过李知微的小摊。只有李景毅这种傻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李知微戏弄还甘之如饴,后来李景毅也受不了了。
不过可惜,傻子这种东西也是会补货的。
李景毅不是最蠢的那个,但也名列前茅,和李知微呆在一起这么久还不知道,对付这踩不烂的贱骨头没用,应该去对付他的儿子。
把草踩扁的唯一办法,就是连根拔起。
“十六兄慢走。”他在他背后,被阳光刺得眯眯眼,仍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