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落在一处比较高的屋檐之上,往下刚好正对着一间占地半亩的宅院。
——那是一间不大不小刚刚开业的镖局。
房梁上悬挂着“天地镖局”的牌匾,挂着新挂上的红绸和灯笼,有载着货物的马车不断来往,人来人往很热闹。
沈卿钰还在其中看到了胡斯他们几个人,显然也是从客栈刚过来的。
哑穴被解开,沈卿钰终于可以动了。
看着面前熟悉的人和陌生的地方,他眉间蹙起,有些不解:
走镖不都是送到当地商户吗?陆峥安他们的镖局不应该在栾安县吗?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还是新开的?
他还没说什么,陆峥安先替他解释了疑惑:
“本来打算在其他地方开的,但是遇到你之后,总觉得江南鹭洲是个好地方,便也在这里开了一间。这几天你白天去知州府,我就在这边和他们忙这个事。”
这一晚上,陆峥安在他面前都是这副百无禁忌的样子。
甚至听多了之后,沈卿钰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虽然他并不想这么快习惯,但身体的反应就是这么诚实。
“嗯,祝贵镖局开业大吉、财源广进,来日我会命人奉上薄礼庆贺。”沈卿钰有些疲倦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还有别的事。”
“阿钰——”
身后人拉住他的衣袖。
“还要再纠缠不休吗?我已经说过了,”沈卿钰看着前面,情绪忍耐之中,额角青筋跳动,手都在微微发抖,“我于阁下无意,这话我还需要重复几遍?”
“我没有想纠缠你,我只是想问你。”男人的声音很低,透着一股执着,
“让你走可以,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这几日你到底在筹谋什么?回去景都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陆峥安?你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这一晚上情绪累积下来,沈卿钰被逼得眼眶发红,眼角浮动着泪,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我的事、我的安排、我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想做什么?”
他的人生、他的选择,本就是应该他自己做主的事,什么时候他做任何决定,还要给别人汇报了?
他质问:
“你是觉得,我告诉了你,然后你就可以干预我的选择吗?”
空气沉寂许久后。
极轻的声音:
“我从没想过干预你任何选择,阿钰。”眼角的泪被一只温暖的手拂去,陆峥安语调柔和地跟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告诉我,我都陪你一起。”
“什么?”沈卿钰愣住,带着愕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无论你选择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什么陪着我?”沈卿钰像突然无法理解语言一样,被猝不及防的剖白撞的思绪都乱了。
“天地镖局,除了在这里有一家,我在景都也开了一家。”陆峥安指着前面人来人往的镖局,目光放在远方,“在景都那一家天地镖局,是在那日和你见过面之后,我就决定要开的。只不过现在只有一个地契和空宅子,还没开始置办家私。”
“你——”沈卿钰睁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
“从和你解开误会那一天开始,我就在想,如果要和你在一起,我应该做一些什么。”
他略显自嘲地捋了一下头发,“我暂时考取不到功名,没办法在短期内,做到像韩修远那样和你同朝为臣,胡斯他们也是我需要照顾的兄弟,但我舍不得放心不下你一个人,所以在首辅府附近开一家镖局,哪怕是两头跑,我都要陪在你身旁。”
“重心转移到景都后,等到时候景都镖局做起来了,胡斯他们也能独当一面了,这样你每天下朝忙完后,我就来找你,陪你说话,解闷儿、干什么都可以;要是朝中有人敢欺负你,我就替你出头,你看谁不顺眼,我就替你出气。”
他每说一句话,沈卿钰心脏就被砸一下,眼前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些看不清。
——他自然知道这些对于一个长居山中的土匪来说,意味着什么。
改头换面、重新来过,千里奔赴,只为见他一面,陪在他身边,怕他被人欺负,时刻看着他。
可他是大棠首辅啊,他明明才是身居高位、位高权重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土匪来担心他、为他出头?
他默在了原地。
一双凌厉的眸子变得平和起来,几度流转,闪着懵懂又茫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