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越不知道江楚淮为什么匆匆离开,但大概知道“有什么事发消息”指的是什么事。眼见周屿和秋璇在前头越走越近,他跟上去,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两人中间,把相机递给秋璇看照片。
周屿心里明镜似的,轻笑:“不是兄弟……”
李从越扭头直视他,无声地笑了笑。
-
周日中午,背着画板往画室走的秋璇停在了一家理发店门前,彩灯旋转,好像要把她纠结的思绪绕进去碾碎。
一刻钟后,她坐在理发店的镜子前,看着染发膏一层层覆盖掉她张扬另类的金色发丝,像是揭掉那层坚硬的、色彩斑斓的保护壳,露出漆黑而不被注意的原胚。
模糊想起小时候。
只有在她把彩色蜡笔画得满墙都是或者剪坏了窗帘时,母亲的目光才会短暂地,带着惊怒地投注到她身上;只有她顶着一头惊世骇俗的发色出现时,父亲以及亲戚才会想起来家族里还有秋璇这么一个人。
那种注视即使是斥责也好过彻底的忽视。
于是“与众不同”成了她笨拙的求救信号,成了她换取一点点存在感的通用货币。
从初中开始,她染过橙色、粉色、亚麻青、蓝色,每一种颜色都是一次无声的问询:看到我了吗?
渐渐的,她也确确实实爱上了这些特别的颜色,和特别的自己。
现在,她要亲手扼杀这种“特别”。
为了更重要的事,为了更弱小的生命,她必须向那些她曾经试图反抗的规则低头,将自己重新塞回那个“乖巧”“正常”的模子里去。
江楚淮其实说得对,黑色,会让一切都顺利很多。
如果换做平日他这么说,她不会有昨日那样激烈的反应。但偏偏是昨天。偏偏是她因为头发而碰壁却想不明白的时候。
她一直以为他是懂她的,懂她为什么需要这些鲜艳的色彩来武装自己,懂她那份隐藏在张扬下的不安和渴望被看见的心情。她甚至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少数不会对她的特立独行指手画脚的人。
可他好像不是的。
他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了解她。也许曾经那些纵容和沉默,并非理解和接纳,只是无关紧要的漠然。现在他也觉得“不合适”了,所以就“建议”她改变。
这种认知让她的心脏揪了一下,酸涩得发疼。
黑色的染发膏带着一股化学剂的刺鼻气味,丝丝缕缕渗透下来,像要把她腌入味。
时间到了,清洗,吹干,镜子里的人影逐渐变得陌生,变得符合标准,却也变得不像秋璇了。
“你染黑也不错啊妹妹,刘海剪空气的还是齐的?”理发师在身后撩她的头发问。
秋璇眼眶又热又胀,“随便吧。”
随便吧,都一样。
-
周日的画室弥漫着松节油和粉笔屑的味道,秋璇进入教室时,不少人抬眼看她,露出陌生人闯入的戒备眼神,少顷,意识到她只是染了头发,又低头下去忙活自己的事。
助教也喊了声“同学”,试图确认她是不是本班人,也是凝目看了好一会儿才尴尬笑笑:“哦,秋璇啊,没事了。”
刚才在路边的玻璃反光上看到自己,她也觉得很陌生,会下意识移开视线。一路走过来,心情已经平复。
她坐在花架前,心不在焉地削着炭笔,心思还停留在昨天与江楚淮不欢而散的对话上。
他昨天好像哪里不太一样,整个人都透着古怪。
当时情绪上涌,没有好好问,他怎么知道她在人工湖的,真的只是路过吗?
她是不是也反应过头了?
其实除了自己,周围人都觉得染个头发不算什么,她凭什么要求别人懂自己的弯弯绕绕?
指尖沾满了铅灰,如同她灰扑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