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这幼童居然一言不合就要痛下毒手。众人未曾防备,再欲阻拦,已是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烁着不祥黑芒的小箭射向这倒霉郎中。
掌柜从桌子后头探了个头出来,见此情形,不由“啊呀”叫了一声,立刻又缩了回去。
恰在此时,一道灰色的残影如疾风般骤然闪至,所挟气劲刚猛霸道,瞬间缴落了这双淬着毒的袖箭。
众人禁不住又吃了一惊。
那东西掉在砖石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巴英定睛一瞧,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根木筷。
出手之人坐在店内角落的一张木桌边,身披月白大氅,姿态懒散,一只手闲适地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轻捻着剩下的那根筷子。
她身旁还坐着一名穿着单薄玄衣的少年,眉目冷肃,已然握上了剑柄,却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迟迟没有动作。
那看起来颇像位世家子弟的年轻人微微莞尔,笑意盎然,恰似云销雨霁,令人耳目为之一新。
其人声音清润、语气和煦、气质温文,一副颇为友好的模样,慢吞吞道,“手下留人。”
这话分外耳熟,正是那长髯老人从壮汉手里救下梅二先生时所言。
如今救人者变成了杀人者,此情此景,故事重提,实在颇为讽刺。
巴英的心底陡然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旁人不知虚实,他却清楚得很。这孩子根骨极佳,小小年纪,武功已能称得上不俗。
暗器虽为瞬发,叫他使来,却是准头又好、力道又足。猝不及防之下,只怕江湖之中也没有多少人能避过这一招。
而筷尖何其细小,出手之人居然能在短短半息时间都不到的功夫做出反应、将暗器拦截,武功之高只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巴英不像这稚童,有一对好爹娘,也不如那长髯老人,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武林前辈。
倘若三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要遭殃,那么无疑便会是他了。
长髯老人作为被芒青贴脸开大的当事人,更要难堪百倍,好似挨了一巴掌般,脸色立时青红交杂起来,大有向交通信号灯进化的趋势。
他一向受人尊崇,已有许多年没有遭受过这样的侮辱,深以为耻,面露愠容,正待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晓一晓厉害,却在看清其身旁安坐的同行者时顿住了动作。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衣着朴素,鬓发散乱,神情憔悴,隐隐透出些许病容。
一把约莫掌长的小刀静静地搁在桌上,与主人一样毫不起眼。
长髯老人的眸底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失声道,“李寻欢!”
声音落下,李寻欢也不由得微叹了一口气,“原是秦大侠当面,无怪阵仗如此之大,稍不顺意便可喊打喊杀,果然‘铁胆震八方’。”
秦孝仪听他如此言说,那张紫红色的面庞当即又有了红温的架势。
他正欲分辨,忽觉身侧有一物闪身欺上,凝目一瞧,才发现那竟是随自己一道前来的小孩。
这孩子自打出生起便是爹疼娘爱,记事之时,李寻欢早已远走关外,自然更无从知晓小李飞刀曾创下的丰功伟绩。
他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此刻眼见己方受挫,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拔出剑来,直冲着李寻欢而去。
他的剑法由名家指导,确有几分意思,可在小李飞刀的面前,这样的功夫便显得不太够看了。
秦孝仪和巴英神色大变,一个飞身上前,一个急声大叫“刀下留人”。
这一声“留人”显然要真心实意得多,早已不是这小孩子要杀梅二先生时那副老神在在、满不在乎的默许模样了。
那幼童接连攻出数十剑,无论出手如何迅捷、角度何如刁钻,竟俱皆奈何不得李寻欢。
秦孝仪提气赶到,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巴英冷汗涔涔,赔笑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过失,李探花何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
李寻欢此前只是阻挡,并未出手。若他出招,秦孝仪和巴英只怕立时就得回过头去求梅二先生救人了。
男人淡淡看他一眼,道,“这孩子的父母若不管教约束,来日酿成大祸,这声‘不计较’恐怕就说不及了。”
巴英只是喏喏,秦孝仪却缓缓露出了一个冷笑,道,“他父母的过失,普天之下恐怕也的确只有李探花一人能够点评了。”
那幼童闻听此言,不由跳脚道,“秦老伯,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指摘我阿娘和爹爹!”
秦孝仪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寻欢,眸底闪烁着刻毒而兴奋的光芒,道,“凭他就是你爹爹八拜之交的好兄弟,你阿娘的亲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