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的环境算不上太好,桌面上积着一层经年累月形成的暗褐色油膜,不仅看起来不雅观,摸起来也甚是黏腻,却已经是这十里八乡最拿得出手的一家店了。
在这片广袤却罕有人烟的土地上,镇子与镇子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近。
近年来,朝廷屡增赋税,前几年更有一位脑筋转得极快的绿林好汉横空出世,打劫了朝廷运送税银的队伍。
此人劫走白银百余两,分出其中一成给沿路百姓,甚至有了诸如“菩萨”、“善人”之类的美名,却给了中枢官员们多增苛捐杂税的名目。
不巧又赶上旱情,收成无几,许多百姓负担不起繁重的徭役和赋税,便沦为了佃农。
故而一路行来,北境之中只闻坞堡,不见村庄。
大雪封路,物资便愈发贫瘠、紧俏了起来。
端上餐桌的大多都是荤菜。在这个时节,蔬果比肉更为金贵。
阿飞夹菜的动作并不慢,咀嚼的时间却很长。
狼总是很懂得怎样能使食物在体内发挥最大的效用、使自己更好地生存下去。
阿飞吃饭的时候也如同野兽一般机敏。所以,在觉察到异动时,他便立刻放下了筷子。
厚重的棉布被人粗暴掀开,甩在木质的门框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来人脚步虚浮,几乎是一步一跌地奔到了柜台前,险些跑掉一只鞋子。
他揪住一个伙计,神情急切、嗓音嘶哑,嚷道,“拿酒来、拿酒来!”
平心而论,此人的模样实在称不上雅观。蓬头垢面、衣着破烂,形容几乎要与村口的傻子为一般模样,却还惦记着那一口喝的。观其言行,竟比李寻欢还要更像“酒鬼”几分。
店里开门迎客,最怕遇到这样的人。吃喝一气,却不肯给钱。倘若吃了这哑巴亏,便是自己折银子;闹将起来,又损了自家的声誉。
好在店家对此早有应对之法。掌柜使了一个眼色,伙计便会意地搬出了一坛劣酒,不多不少,正正好倒了一个碗底,推到他面前。
那酒鬼得了酒水,恰如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甘霖,立时便举着碗、直着脖往嘴里倒去。
酒进了嘴巴里,却没能顺势跟着滑入胃袋。
酒鬼永远抗拒不了酒水的诱惑。
倘若有一天,一个连死前最后一刻都不忘喝酒的酒鬼一口将酒喷了出来,那么,他喝下去的绝对已不能称作酒了。
酒鬼跳着脚大骂起来,掌柜额角突突狂跳,立时便要狞笑着抄家伙给这来吃霸王餐的混账一个好果子尝尝,冷不防怀里却被抛进了一锭银子,盛怒的表情立刻滑稽地定格在了脸上。
生意人有奶就是娘,见到银子,掌柜表情一变,登时一改先前的态度,连声吩咐小二去开最好的酒。
那酒鬼抱着碗,“咕嘟嘟”痛饮一气,慢腾腾打出一个酒嗝,表情也变得熏陶陶起来。
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呼喝马蹄之声,蹄铁敲在扫除了积雪的黄土地上,似如闷雷,咚咚作响。
酒鬼的表情立时变了。
几名彪形大汉面带愠色、目露凶光,阔步而来,将那酒鬼团团围堵而住。
其中一人一把将酒鬼身前的杯盏扫落,声如洪钟,暴喝道,“终于找到你了!”
这下,掌柜和伙计的表情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