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楚凌的情绪被自我强迫重新掩藏,甚至隐隐有崩溃的趋势,林医生急忙打断。上一次诊疗,他已经知道了楚凌梦中扭曲的世界观,他预估难度失败,对楚凌施行了催眠诊疗,诊疗过程极度痛苦。很多时候,面色越平静越正常的人可能病的越重,甚至早已病入膏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那个扭曲的社会中,你能维持本心不被同化,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了,不要太苛责自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
“很多事情本就没有谁对谁错,个人的力量难以抵抗社会的洪流,时代一粒沙子落在个体的身上都是灭顶之灾。”
见楚凌稍稍平静,林医生转移了话题:“在你的描述中,似乎并没有另一半的身影,对方一直处于缺席状态吗?”
“……”
桌后,林医生拿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他没有催促,他注意到楚凌交叉在桌前的双手一瞬收紧,这是抗拒的反应。
“我们可以聊一聊你的另一半吗?”
“……可以。”
相扣的双手越发收拢,指头在手背上压出泛白的印子,林医生眸光微闪,放缓语速,声音越发柔和:“你们的相处中,让你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什么?”
“……”
“他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吗?”
“……”
林医生放下笔,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面上不显,拿出一张色彩图递给楚凌:“如果要这色彩图中选一个颜色来描述你的伴侣,你会选择哪一个?”
卡纸上,暖色调和冷色调泾渭分明,楚凌接过卡纸,许久,放下了卡片。
他没有选。
林医生有些诧异:“没有你想要的颜色吗?”
楚凌没说话,他垂着眼,眼睫之下打落两片青黑,在反光的茶杯上他看见自己被扭曲变形的脸,失了真。
看来又一个症结在这,林医生在心中又叹了口气。笔尖反转,轻敲桌面,他将楚凌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试探道:“开启一段新恋情如何?”
楚凌抬头。
“听你的描述,学校里的小甜老师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微微涣散的瞳孔聚焦,楚凌摇头:“这对她不公平。”
楚凌这次的回答很快,咬字清晰,林医生眉心微动:“你问过她了吗,说不定她愿意呢?”
一位腼腆的女生鼓起勇气不是为自己争取利益,劳心劳力照顾一位男性同事和他年迈的奶奶,绝对不是简单的好同事的关系。
“既然给不了全部,就不该开口,”楚凌摇头:“她是个好女孩,积极向上、善良正直,她值得更好的……她不该因为同情,变成我恢复情绪的跳板,我不能耽误她。”
林医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你似乎总把别人的利益至于自己之前,你自己去哪了?”
楚凌微愣。
林医生:“你应该对自己好些,问问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楚凌没说话,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他等得太久了。
林医生放下笔,有些心力交瘁,他换了个话题:“最近有写日记吗?”
表达欲对于精神而言极其重要,抑郁的症状之一就是丧失兴趣、失去言说的欲|望,终日恹恹,外表平静无波,可人却一点点憔悴下去,身体和精神都忍受着严重摧残。
能来找心理医生的病患,说明他们还有自救意识。人很奇怪,身体生病了知道看医生,可精神病了却讳疾忌医。很多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病人,仍旧发光发热去照顾别人。最后变成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一句叹息:
——那谁谁一直好端端的,忽然就没了。
林医生望着楚凌,今天是第三次诊疗,可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次会面,他就能确定对方是个低配得感的奉献型人格,将自我价值建立于满足甚至取悦他人的沙土之上。
他很痛苦。
“写了一些。”
林医生眼睛微亮:“我能看看吗?”
楚凌:“……”
没有立刻拒绝就是还有机会,林医生退了一步:“不当面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