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妹妹,你还不明白么?若没了你叔父,在这个年代,你连狗都不如!”
崔缨惊出一身冷汗,睁眼便从榻上直坐而起。
从古至今,门第便是凉薄世情。对待贫富贵贱,冷暖相异,自是惯有的人心。
父亲早丧,母亲卧病。
这些年,郭奕并不好过。
最值得倚靠的至亲不在人世了,谁又能为他的终身大事考虑?曹操追惜郭嘉英年早逝,追赠千户是真,可在大局面前,曹操又怎会掂量不清,只顾儿女私情?
那年,曹丕和崔缨移送郭嘉衣冠灵柩回许都,那小郭奕,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如今出落长成,与其父一般豁达开朗,丝毫不见自卑阴郁之气,那风流潇洒的少年意气,就是跟荀彧长公子荀恽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可在这件事上,崔缨帮不了郭奕。
哪怕郭奕是她最敬爱的师父的儿子,哪怕小曹节曾与崔缨那样要好,曾一口一个“崔姊姊”地乖巧跟在她身后,哪怕……她真的很同情他们。
曹节,会是汉朝最后一位皇后,会嫁给比她大了近二十岁的汉献帝刘协为妻。这是历史上板子钉钉写死了的,根本改变不了的结局!
曹节喜欢郭奕又怎样,也许真像秦淳说的那样,只是太年轻罢?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节儿,你没有看错人。郭奕不卑不亢,一点也没有在爱情和权势面前,降低自己的姿态。
崔缨就这样想着,稀里糊涂地睡去。
……
后来的三个月,邺城无事。
崔缨自西园文宴后,俘获了些许曹丕的信任,日益走进幕府核心,从接管夏侯尚的文学书记杂活,到形同中郎将府文学掾,参与重要僚属决议,听取人事安排,她只花了三个月。不过,崔缨还是更怀念在相府打杂的日子,那里不但能和阮瑀陈琳等仓曹掾属、记室打交道,还能出入自由,说不准,天天能见着丁仪、杨修、司马懿三人斗嘴呢。
夏日炎炎,很快过去,转眼入了秋。
前线传来消息,钟繇与曹仁的军队与马超、韩遂叛军相持,各有胜败。曹操召集群臣商议,决议于七月初七发兵,亲征马超。
官吏与亲眷留守变动的事,让相府上下忙作一团,开完大会,还有小会。五官中郎将府中,亦是如此,崔缨看着进出往来的仆婢与外臣,知曹丕与属官在厅堂商议军机,便也快步跟上,在屏风角寻了一处侧席坐下。
天色阴沉,正湿漉漉下着雨,檐下密密匝匝挤满了男人,无不披蓑戴笠,掣刀佩剑,神情肃穆。曹丕扼腕整袖,从内阁走出,招呼着来宾落座,命仆婢加点烛灯,以及烧热汤温酒侍奉。
曹真正和郭淮等武将说着话,见崔缨侍笔在门边角落,便问曹丕道:“她如何在这里?”
“无妨,都是自己人。”
曹丕挥袍招呼文武毕,利索坐下,急与群臣商讨西征事宜。
……
“丞相令中郎将留守邺城,情况如何?”门下贼曹卢毓忙问。
“前端战事吃紧,大军七日后便要启程,父亲命张范先生与邴原先生共同留守,为我辅弼;以夏侯渊老将军为居府长史,统留事署吏;以程昱先生为谋臣,参掌邺城军事。不知喜忧如何。”
“张议郎参丞相军事,乃留侯张良之后,司徒张歆之孙,太尉张延之子,甚为丞相敬重啊!”功曹常林道。
“夏侯将军与程先生,皆身经百战,有他们二人留守,中郎将无忧矣!”郭淮说道。
“是如此,子桓必执子孙礼以待之。”曹丕顿了顿,又说道,“但此番监国,兵权并不全在我手,父亲已令徐宣为左护军,留统诸军。这徐宣,我素与他不相熟,不知此人度量如何,可否会同我齐心?”
常林道:“徐宣,是丞相带出的老将了,早年在广陵郡任职,曾做得许都帅帐门下督,随丞相征伐过袁术。他是个忠贞社稷之臣,以铁面无私著称,中郎将只需做好世子的分内之事,至于军队调动等征伐之事,凡请他来商议,便可无一失。”
曹丕捧颔沉思,不知喜怒。
吴质忽而上前,幽幽地问道:“敢问中郎将,其余公子,丞相作何安排?”
曹丕眼皮跳动,淡淡地答道:“这正是我不解之处。此次西征,非比往常,不仅母亲随同征伐,我三弟、四弟和十五以上兄弟,皆得了父亲许可,能从军同去。平原侯府官吏,尽皆随征……”
“是啊,丞相这次,怎么带那么多公子去长安呢?”
众人皆疑。
唯独吴质笑道:“只怕,除了西征马超,丞相这次,另有深意。”说着又特意观察了曹丕的神色。“那长安、洛阳是何地?汉之二京,西陲重塞,自从钟司隶徙民治理以来,已渐渐富庶太平。此番携亲眷爱子,若能一举平定西凉,只怕丞相……呵呵,有迁都之意。”